專題.特輯
先生離開我們已經一年了,他走得安詳寧靜,正如他自己說的:「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後,悄然離去。」是的,他的人生熱鬧非凡、可歌可泣,他的著作浩瀚宏偉,二者都深刻地影響了全世界好幾代華人。他的悄然離去,讓我們如悲傷的孤兒般流離失所、茫然不知所措,並在這世間,以至於我們心裏,留下了無限的空虛。然而他又好像還活在我們之間,因為他的文字都還歷歷在目,尤其是那套十五部武俠小說,廣博豐富、自成一體,如一筆珍貴的遺產,仍然無時不刻滋養着我們的精神。這筆遺產,得以傳承並實現增值,更有必要讓廣泛的外國讀者分享。
將金庸先生的著作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因此成為一項越來越緊急的任務。
具體說來,金庸作品的法語翻譯進展如何?
法譯的艱難
二十一世紀初,開始了這項獨特的編輯創作大工程。它之所以實現,多虧了在法國傳播中國文化的關鍵人物、友豐書店及友豐出版社的創始人潘立輝先生,我再次向他表達真摯的感謝。他一心一意要讓法國讀者認識金庸,而友豐出版社出版了迄今所有的金庸小說法文版。
二○○四年,我翻譯的《射鵰英雄傳》上部受到了極大的歡迎。當時在任的法國總統、中國文化的愛好者希拉克先生(Jacques René Chirac)閱讀了這本書,並讚美有加。次年,下部也上市了,但因為刪除過份,這一本並未獲得上部的成功。二○一二至二○一四年間,《神鵰俠侶》分四部出版,由謝衛東和Nicole Tagnon翻譯。他們倆也翻譯了《天龍八部》,在二○一六年分三部出版。最後,《俠客行》分兩部出版,由Philippe Denizet翻譯。另外,我譯的《鹿鼎記》正在等待上市。
同時,值得一提的是,Urban China出版社翻譯並出版了香港畫家李志清根據《射鵰英雄傳》改編的漫畫。
顯而易見,翻譯和出版金庸全集,仍是一條充滿艱辛的漫漫長路。就目前這些零散的翻譯來講,我們必須面對法國讀者比較冷淡的反應。譯作的發行也仍局限在很小的範圍內。這個令人惋惜的局面的形成有好幾個原因:首先,我們不得不承認,由於文采和經驗的限制,翻譯質量參差不齊,因此,譯文的閱讀可能並不流暢。再者,武俠小說中某些特有詞匯的翻譯,既無創意也不統一。事實上,要精彩描述武俠江湖這特殊的世界,可能需要冒着不被讀者立刻理解的風險,生造出一套全新的語詞系統。然而,各自獨立耕耘的譯者幾乎沒有機會與同行分享或討論自己的發現、問題、困惑,譯文因此常顯單薄簡陋。這情況也不利於對法國讀者的閱讀習慣進行嚴肅深刻的思考:如何改寫才能符合他們的品味和期待呢?事實上,改寫常常成了少寫、縮寫,最後都變成了簡寫。要改變這一狀況,必須實現譯者團體全面合作。
另外,文學翻譯普遍微薄的報酬也並不允許譯者投入必要的、更充足的時間。
同樣,法國出版界競爭異常激烈,每年都有上千的小說初版。出版編輯的任務並不輕鬆:由於經費稀缺,友豐出版社不能通過市場運作、廣告、媒體宣傳,或向書店推薦這一類手段,提升這些小說的能見度,從而打開更多的銷路。在這些條件下,金庸小說的翻譯反響平平,也是在意料之中。然而我們也明白,大家熱愛金庸的小說並不是為了它的娛樂性(或者不僅僅是為此),而在於金庸創造了一個俠義最終能戰勝邪惡的世界。他筆下的英雄人物跟我們那麼的相像,又給了我們那麼多激勵。他通過或雅或俗的文化,或釋或道的宗教,歷史地理等等棱鏡,向我們展示了宇宙的大道。總而言之,金庸小說裏包含着啟迪我們的精神價值。
正是如此,作品中包含的多面元素能使西方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在中西文化對話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法國金庸學院的三重目標
挑戰巨大,時間緊急。因此我們今年在巴黎創立「法國金庸學院」。這個民間文化學術機構將有三重目標:翻譯和出版金庸小說法文版全集,發展法語金庸學研究和傳播發揚俠義精神和中國傳統價值。
為此,我們需要籌備足夠充沛的資源(可來自贊助人或機構、私人或公家、法國和全世界華人圈)。這資金將用於建立一支資深的翻譯隊伍,其成員將貢獻出各自的知識、想像力和熱情,從而齊心協力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如此產生的譯本將有着統一的風格,並由專門為此設立的出版社出版,法國或法語世界的其他出版社也可與之合作。
在翻譯工作進行的同時,學院也將舉辦多項學術性(論壇、圓桌會議、研討會)或者專業性(翻譯工作坊)的活動,推廣在金庸著作中凸顯的中國傳統文化。學院將會成為一個中法交流平台,以便就「正義」、「尊嚴」、「忠誠」、「善良」、「勤奮」等重要價值在此展開對話。
這項任務圓滿實現的那天,將是我們卸下重任的那天。那時我們將不再有孤兒之感,因為我們已經成功地交接了火炬,並將自己融入了生命周期、宇宙大道。
(作者在巴黎創立法國金庸學院,亦是金庸小說法文版翻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