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特輯
我住在紐約城裏和賓州鄉下兩個家。二月我感冒了一次,很厲害。我就自我隔離了兩個星期在家上班。隔離後我去了辦公室,地鐵很擁擠,聽到有人咳嗽打噴嚏。這樣封閉式如此近距離的車廂,只要有一個攜帶病毒而無症狀者,被病毒感染可能性太大。可車上戴口罩者很少。
有病才戴口罩觀念與信用文化有關
我屬於大齡慢性病的高危群,我們家的重點保護對象。我從二月底一人住到鄉下家裏上班。三月上旬大膽去了曼哈頓看戲,幾乎滿座,看戲期間有人咳嗽,觀眾鎮定自若。我又回到鄉下住了一個月,期間去買了兩次菜,在超市只看到一個人戴口罩。三月底回到紐約城裏,發現很多美國人沒啥恐慌仍不戴口罩。
現在美國確診者和死亡率直線上升,成為全球第一,而紐約成了美國疫情中心。我認為,美國文化裏根深蒂固「有病才戴口罩」的觀念對疫情惡化起了一定作用:美國人即使在疫情如此惡劣下,戴口罩者不多,更別說前陣子了。華人不理解為啥美國人會有這種觀念。這與美國信用文化有關。在美國,人際互動和法律是建立在信用機制上。法律是在你破壞了信用後才動用。我當年被美國大學全額獎學金錄取來讀博,學校就給了一封信和一張表格,連個公章都沒有,都憑簽字即可,就拿到簽證來美國入關了。到了學校後申請銀行賬戶,我沒錢(當時國內只允許換四十五美元出國),銀行居然叫我開支票賬戶,給了我一大盒個人支票,他們相信我不會開空頭支票。第二周我很快拿到了獎學金,就開支票交房租等,拿到支票者也相信我這個剛來美國的學生守信用。這種例子太多了。美國信用文化自然就會有「有病才戴口罩」的觀念。可是,新冠病毒有潛伏期,無症狀者也會感染別人,這就變成了問題。
美國人一直不恐慌的原因
紐約州是美國疫情第一重災區。這三個星期,即三月十三日總統在辦公室發布對全國講話之後,美國才全面重視。美國人一直不恐慌原因很多:
第一,美國醫療費用非常昂貴。疫情費用,國家不會全包,乃是根據醫保。如果醫保有高自費(high deduction,即每年頭幾千美元自費部分自己先出完後,保險公司才出錢),這幾千美元都要自己出,而且這之後仍要付Copay(每次看病需要自費部分,跟deduction有區別)或取決保險。政府跟醫保公司達成協議,讓他們免掉Copay。同時,窮人住在衛生條件差的密集區,衛生習慣和條件也差。他們患了新冠病毒,費用必須國家掏。醫院不可因對方沒錢拒絕治療,然後向政府要錢。這對醫院國家都是絕大壓力。特朗普總統後,國庫赤字已達二十二萬億美元。所以,美國一再強調沒有症狀者沒必要去檢測,大多數病毒感染者可自癒,民眾自然也就不恐慌,警惕性不高沒有防備。然而,這是一把雙刃刀。一方面被感染者被檢測出太多,如果很多人要求治療,醫療系統承受不了。另一方面,實際被感染人數遠比公布的要多。無症狀病毒攜帶者成了主要傳播病毒者。
第二,美國中產階級和富人大多數都住在郊區農村,城裏富豪在鄉下大都有房子。每家之間相隔遠,可老死不相往。這對隔離很有利。而病毒感染控制最好辦法就是隔離。這樣的美國人佔大多數。所以也沒啥好恐慌的。美國目前幾個重災區都是因為有大城市,紐約最嚴重,最主要原因是它的地理位置:絕大多數人上班坐封閉式公交地鐵和通勤列車,又有三大國際機場。根據兩項研究顯示,紐約病人三分之二來自歐洲,其次來自美國西海岸,而不是來自亞洲。
第三,美國沒有法律限制人的自由流動。學校和企業等都不能自己強行做出隔離措施。各地政府只能勸說「如果你有病,請在家」,動用行政命令。封城不是中國意義上的,不能禁止出入。年輕人自由散漫習慣了,照樣去派對。因此,紐約年輕人被感染比其他地方多。州政府最近只好規定違反社交距離的人要被罰一千美金。
美國人中最恐慌的是華人第一代移民。微信起了很大的作用。當美國疫情開始後,我們腦子裏已裝有了大量國內疫情的畫面。第一代華人移民恐慌是有道理的。華人以及亞裔在聯邦政府和地區政治上(除了加州好些),都屬於無話語權群體。這次大選,沒有任何民調把華人及亞裔作為選舉者的一個群體。政治上,美國只有三類人:白人、黑人和西班牙語裔。全球化病毒戰爭必須涉及政府決策。美國醫院大都私立,政府只擁有百分之二十。醫保公司更是私立。在這種公私對立需要合作時刻,疫情和執行過程會不明確,執行會遲滯。第一代華人移民在這公私合作需政府統帥的時刻沒有啥功夫可施展,潛意識裏只有明哲保身。當然,第一代華人移民群體性格和生活習慣決定了我們比其他族裔恐慌,例如我們膽小怕事規矩。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人與一般美國人一樣,沒啥恐慌。
醫保政治化
隨着疫情惡化,美國媒體已把病毒疫情絕對放在頭條上了。民調顯示:醫療費用已成了總統大選首要問題。美國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卻是發達國家裏醫療費用最昂貴的國家。美國人不像西歐人也不像鄰居加拿大人把公民健康當作人權人道和提高公民素質的一部分。為啥拖了這麼多年都沒解決呢?
美國是法治國家,涉及到全民就必須由聯邦來推行。聯邦法律要參議眾議兩院通過。成為政客除了你本身軟硬能力強之外,最主要的是你必須有錢:要麼你是富翁像彭博那樣,要麼有人給你捐款足以平敵。美國保險醫藥公司是政客們強有力後盾之一,這些大公司有錢,不一定直接捐給政客,以個人名義也有限,卻可通過集資途徑影響法律的制定,有自己的遊說客(lobbyist)和律師,通過鉅款養了這批人牽制政客們。遊說客和律師中,有些人是從一線上退下的政府官員,吃這碗飯長大。他們和在位政客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且,大公司有PAC(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或加入政治組織,號召雇員捐款給PAC,後者用來支持對公司有益的政客,反對不利的政客。總之,錢在選舉中起了砝碼作用。
多年前我提出過公民必須要交選舉稅,作為社區基金和總統基金,所有選舉費用都來自這些基金,任何人不能用私人捐款和自己的錢參加選舉。這樣有才華願意報國從政的窮人和中產階級也可無需別人捐款而登入政壇。美國聯邦稅的個人收入稅表裏有一條捐助總統大選,但是屬於自願而不是強行。我長期都捐,今年不捐了,因為我完全看不到希望。
醫保是政客們每次大選必唱的一首歌。這個話題變得越來越政治化,成了政治正確話題。而問題一旦變成了政治正確話題,很多人就不願在公眾面前再談論它,因為會暴露自己的政治立場,涉及政治而分歧致使不和。一方面,昂貴醫療費猶如大學費用讓中產階級低端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沉重,另一方面政客們把這話題和自由掛鉤:人有選擇醫療保險的自由,與人權人道身體素質脫鉤。
總統還說這病毒會消失
大量證據表明,疫情被淡化是美國現在病毒蔓延的主要原因之一。
按理說一月美國就確診了第一例,直到三月中旬聯邦政府才重視,每天開新聞發布會。中國耽誤了控制疫情最佳時機的血的教訓,政府沒有汲取。總統甚至說:「有些人感染上了去上班沒事,反而好了」(原話)。媒體在這次疫情中依靠視頻證據緊緊咬住不放,終於贏得了政府的重視。這次疫情中,媒體對總統相當克制和尊重,對他的淡化和多次虛稱,很少用「lies」(撒謊)這詞。可是,他仍在發布會上重申錯誤說法「這是沒人想到過這個國家會發生的事情」。事實上,這幾年美國情報局和公共衛生專家不斷警告會有病毒大流行,去年為此專門做了病毒疫情演習。
到了二月底至三月上旬,總統還說這病毒會消失,抗疫做得很好,一切都在控制中。我在醫院工作的朋友說,他們醫院二○○九年就對付過病毒,不是完全沒有經驗,而是從上到小都被政府的這種輿論主導,醫院沒做準備。等到疫情一爆發,就手忙腳亂,缺這缺那。我的醫院朋友,她在前線。那段時間連工作服都每天穿回家洗了第二天再穿回去。毫無疑問,美國對這場病毒沒有做好準備,大意失荊州。
根據媒體Axios獲得而公開的備忘錄,一月二十九日總統的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警告白宮,新型冠狀病毒可能奪走超過五十萬美國人的生命,費用將達六萬億美元。這備忘錄是總統決定禁止中國遊客進入美國的依據。二月二十三日,納瓦羅再次通過國家安全顧問向總統提交備忘錄提出警告,如果不立刻行動,一億美國人有可能被感染,一至二百萬人有可能死亡。這份備忘錄提出了具體建議包括醫療用品口罩、防護衣等。
很遺憾,白宮沒有引起重視,總統一直淡化疫情,直到三月股市一而再三崩潰:三月九日道指收跌逾二千點,三月十二日美國和全球股市創下自一九八七年黑色星期一以來最大單日百分比跌幅,載入史冊成為黑色星期四。三月十六日股市再次大崩潰,三月二十日以道指累跌百分之十七點三收場,三月二十三日瓊道股市再次下跌將近六百點,指數下跌到一萬八千五百九十一點;期間,美股觸發五次熔斷!
這種比二○○八年金融危機更糟糕的經濟重創,逼迫白宮不得不全力以赴,這三周完全改變了原來淡化口吻,一再強調有更多人被感染和死亡的可能,其最新預測是六萬人死亡。現在,全國四十二個州居民Stay-At-Home。經濟學家Ray Perryman預算,美國這次經濟損失是九千七百三十億美元。我們為疫情被淡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作者為旅美作家、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