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人物
2019-9-28
二〇一九年十月號
巴金先生保存的一頁半手稿(慕津鋒)

前不久,筆者偶然發現兩份巴金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捐贈的手稿。兩份手稿只有一頁半,其中一頁是題為《棺材商人》的手稿,另外半頁則沒有標題。從外觀看,這一頁半的手稿筆跡相同,稿紙相同,紙張均已發黃,布滿了污跡。《棺材商人》手稿右側寫有「空五行」三個紅字和用紅線劃去的原著作者姓名「A.普式庚」,這頁手稿寫在「生活稿紙」之上。另外半頁在最右邊,有一行已經湮濕模糊的紅字「單獨排口一口」。還好,這一頁半手稿的字跡雖有些模糊,但尚可辨認。 

《棺材商人》手稿沒有譯者的署名,筆者通過查詢館藏圖書得知: 

一九三五年,羅淑曾翻譯普希金(A.普式庚)短篇小說《棺材商人》,後刊登在一九三五年九月十六日黎烈文主辦的雜誌《譯文》月刊第二卷第七期(終刊號),署名世彌。一九三七年二月,該文被收入生活書店出版的《普式庚研究》。一九四七年八月,又被收入巴金編輯、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羅淑譯文集《白甲騎兵》。

蕭珊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翻譯普希金《別爾金小說集》時,重新翻譯了《棺材商人》,一九五四年收入平明出版社出版的《別爾金小說集》。 

通過兩篇圖書譯文與手稿比對,筆者發現羅淑版的《棺材商人》譯文與這一頁內容完全一致。可見,這頁手稿應是羅淑翻譯的版本。而另外半頁,也與羅淑譯文集《白甲騎兵》中同文一致。(《白甲騎兵》是法國作家瑪爾格里特的一部短篇小說。一九三六年六月十六日,《譯文》月刊新一卷第四期發表了羅淑翻譯的《白甲騎兵》,署名世彌;該文一九四七年八月,被收入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羅淑譯文集《白甲騎兵》。)

我館保存有巴金先生捐贈的羅淑書信和羅淑的《何為》手稿,根據筆跡比對,這一頁半手稿的書寫筆跡與羅淑的並不相同。這會是誰抄寫的羅淑手稿?這一頁半手稿為什麼會在巴金先生手裏?

幸得巴金和黎烈文為伯樂

羅淑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以描寫四川簡陽家鄉為主的鄉土女作家。自一九三六年九月發表處女作《生人妻》到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因產褥熱去世,她在中國文壇僅僅出現了一年半。因去世突然和創作嚴謹,羅淑存世作品數量極為有限。羅淑的文學翻譯雖早於她的小說創作,但存世作品也非常稀少。羅淑能夠進行文學翻譯與小說創作,除去自身的天賦與努力外,她還要感謝黎烈文和巴金兩位伯樂。首先,是黎烈文發現了羅淑文學翻譯的才華,並在自己主辦的《譯文》月刊上給予她展示該才華的機會。其後,又是在黎烈文的鼓勵下,羅淑開始了第一部小說《生人妻》的創作。

這期間,巴金曾讓羅淑幫忙翻譯小說《何為》。當翻譯完成後,羅淑悄悄地將自己的小說《生人妻》交給巴金審閱。巴金讀完該小說後,高興地發現羅淑竟有如此的文學創作才華,他在該稿上親自替她署名「羅淑」,並送《文季月刊》發表。該刊編輯靳以讀後也覺得這篇小說很好,有些「刻心的真情的描」。一九三六年九月號《文季月刊》刊發了《生人妻》,小說一經發表便引起了文壇的重視。

自此之後,巴金常與羅淑暢談文學、生活和理想。大家海闊天空、東南西北、宇宙蒼蠅,無所不談,都掏出了自己的心,講的全是心裏的話,沒有人擔心會被別人聽見出去「打小報告」。巴金漸漸把羅淑當成了自己的長姐。

羅淑遺囑的編者

一九三七年上海「八一三事變」後,遠在廣西的馬宗融幾次催促已有身孕的妻子羅淑帶孩子趕緊離開上海。巴金及其胞弟李采臣想盡一切辦法為羅淑母女買到離開上海的火車票。九月八日巴金、靳以、李采臣到上海西站送別羅淑和馬小彌(羅淑、馬宗融夫婦長女)。那時上海已呈亂象,火車車廂擠得水洩不通,馬小彌只能被巴金他們從窗口遞進車廂。這一別,巴金沒想到竟是他與羅淑的永別。一九三八年二月九日,羅淑在成都生下兒子馬紹彌,後因產褥熱病在二月二十七日突然離世。當巴金在廣州收到在成都的采臣信,得知此消息後,作為羅淑的鄉友、文友、摯友的他萬分悲傷。為紀念這位朋友,從一九三八到一九四一年,巴金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先後為羅淑編輯出版了四本集子:《生人妻》、《地上的一角》、《魚兒坳》和《白甲騎兵》(翻譯集)。

一九四一年八月,巴金在昆明打算為羅淑編輯翻譯小說集《白甲騎兵》。這是自《何為》後,他為羅淑編的第二本翻譯作品集。可是巴金手邊並沒有羅淑留下的原稿,而那些翻譯作品都發表在上海的刊物上。當時巴金在昆明無法尋找到這些刊物,便寫信委託在上海留守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好友陸蠡幫忙。陸蠡接到巴金書信後,便四處尋找發表過羅淑譯文的刊物。每找到一篇,陸蠡就請人代抄,而後再設法將抄稿寄給身在昆明的巴金。巴金正是在這些抄稿基礎上,為羅淑編出了翻譯集《白甲騎兵》。正是這本集子收錄了羅淑從法文翻譯的《白甲騎兵》、《棺材商人》。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七日,巴金在昆明完成編輯羅淑第二本翻譯小說集《白甲騎兵》後,曾在該書後記中這樣寫道:

我算是她的遺囑的編者,但是這次工作的大部分都是蠡兄代我做的。他也是世彌的友人。譯文五篇,都是從法文譯出的,四篇錄自《譯文》月刊,一篇從《文學季刊》中抄出。抄錄的事情是蠡兄找人代辦的。

可見這一頁半的手稿,應是一九四一年左右由他人在上海抄寫而成。那會是由誰抄寫的呢?這個大概只有當時在上海具體辦理此事的陸蠡知道了。但陸蠡在幫助巴金出版羅淑翻譯集《白甲騎兵》後,次年就被日本憲兵殺害,年僅三十四歲。陸蠡先生的過早離世,使得我們無從查清這頁稿紙究竟是何人所抄寫。

但這一頁半手稿,依然讓我們感受到了巴金對「大姐」羅淑的那份珍貴的友情。

(作者為中國現代文學館保管閱覽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