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人物
2019-10-31
二〇一九年十一月號
黃飛鴻片與英雄(劉天賜)

《黃飛鴻》,無電視製作劇集,一九七六年播映。

由冼杞然、黃百鳴以及已故之吳昊等編劇。關德興親自主演,當然有對頭人「奸人堅」石堅。

劇情發生在民國初年,軍閥橫行的廣州省城,有一群自稱「百二友」之歹徒,為首石老爺聚眾欺凌百姓。黃師傅率領徒弟們克服種種困難,殲滅罪惡,大快人心。這是老主題和橋段,但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觀眾十分欣賞。

回顧一些當年的社會狀況,一九七四年二月十五日成立獨立之廉政公署,打擊社會上為害已久的行賄、貪污。之前,香港社會上瀰漫極不公平,未能伸張正義的氣氛,貪污腐敗在政府及民間常見。一九七六年,廉署成立了近兩年,香港仍然是「黑暗」的社會,小市民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有冤無路訴的。吳昊向公司提議拍《黃飛鴻》劇集,是他關注社會大氣候的一種心情,而且電視劇已經深入家庭,家中各人都以此「送飯」(免費娛樂),其中又滲入社會教育主題,乃是上上之策。儆惡懲奸,那個年代最適切。而且,可令受眾消消氣。

黃飛鴻片在香港成了類型片集,愛看粵地技擊、拳腳的觀眾很多。關德興是俠家名宿、石堅亦是武術技擊名家,普羅大眾知之已久。不在銀幕上看,而在家中,一邊歎茶,一邊觀看,更是至高娛樂。故此,這十三集劇十分收得。黃飛鴻亦成為家庭觀眾心中的英雄了。

黃飛鴻(一八五六?—一九二五)乃真有其人,真有其館的。參考朱愚齋在報上連載小說改編成電影。由胡鵬(一九○九—二○○○)首先執導,吳一嘯編劇,先拍《黃飛鴻傳》及下集大結局。一九四九年公演,賣座,續拍第三集,至第四集《梁寬歸天》。由黃氏再傳弟子梁永亨任武指。

關德興演黃飛鴻,後加入石堅做大奸角。一九四九至一九八一年關氏共主演了七十七齣「黃飛鴻電影」,成世界紀錄。

黃飛鴻走進了「歷史」,令到英雄有救國救民的責任,使當初黃氏只是民間跌打師傅、武技名家的身份,有了改善和進步,重新定義了「英雄」。

在港英殖民地時期,不重視中國的「民俗英雄」,只可寫「坊間英雄」,這些「英雄」,只向惡勢力反抗(反抗滿清政權是允許的)。然而,民俗思想,反帝國主義,反殖民主義,反殖民制度下之貪官污吏,卻冒犯「天條」了。一般黃飛鴻影視作品,只是反惡人、土霸而已。這是眾多金主、導演都受到了這個自我檢查的限制。

拳拳到肉?打鬥合成?

看香港影視,黃飛鴻類型有其社會教育的優點。其中尤重於中國傳統上的倫理關係,關氏經常強調:「天地君親師」的教訓。「天地」是「天地良心」,大自然有公義、公道、存在的公理。中國人的公義在天,天有眼的。這是信仰,也是中國人賴以頂天立地的根據。黃師傅秉承天地之正氣(正義感),則可知什麼是正道,不是邪道、奸道、歪道,且可對一切邪惡制服之,教訓之,引導之。相信「邪不可勝正」。

人是可以「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黃氏有「相信法律可得真理」之主題,並非按私人執法的原則。

至於所謂「君親師」,由於「君」權已革命了,「君」只代表管理者。「親、師」便是親人、師長,當尊卑有序,互相愛護。這種傳統式的倫理關係,比任何武林規矩(遊戲規則)更加重要。一般武俠類小說、電影、電視中強調「武林」規則,這些本來源於太史公對「俠」的定義﹕「已諾必誠」、「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赴士之厄困」,簡言為朋友死而後已,不為名譽而工作,信用第一。這些大俠,都是以友誼重於自己生命的。再肩負起國家、民族、大我,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文人讀書所為何事?武人學武又所為何事?正是「俠」者的生存意義。武俠類作品,便在主題中隱藏了俠義。

粵地之技擊,很吸引。劉家良師父曾對我言「技擊拳腳」之事,可分三類:一、是表演類,身形很好看,且拳拳到肉。可是實際打架,就是花拳繡腿了;二、是打鬥用之功夫,實用,可以力敵對手,可惜激烈而不好看;三、便是武俠片、動作片的「武打」,依照分鏡頭和剪接將打鬥合成,再加以配音、配樂、混音等環節。亦有在後期製作中加入了特技。看後,刺激,加上人物性格和劇情,則是很吸引眼球的動作畫面了。我們在幕前看到的武打動作都是這樣貨色。

不過,早幾十年前,武師真是打起來,有些是「真功夫」的。惟好些觀眾求官能刺激,愛看的其實只是動作,並非「真功夫」。

世界各地,皆會「製造」英雄。外國如五十年代的尊榮乃「牛仔」形象、藍波乃游擊英雄、占士邦乃英國間諜英雄。香港方面如黃飛鴻、葉問等民間英雄。往後另有加上的「革命英雄」,成了真英雄!

內地近年捧出像《紅海行動》一連串動作片,收得。後來相關主演者亦成了宣傳上的「英雄」。英雄是要走政治路線的。

(作者為香港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