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專稿
2022-9-29
二〇二二年十月號
殘雪獲二○二二年度「花蹤文學獎」讚詞(潘耀明)

九月十六日花蹤文學獎頒獎禮上,殘雪在視頻上發表得獎感言。(《星洲日報》提供)

當我提起筆來寫殘雪的時候,真是不知從何說起。相信一般人,包括她的華人朋友及讀者,都難以進入她創作的堂奧。

殘雪,原名鄧小華(一九五三─),湖南耒陽人,父親原是《湖南日報》總編輯,反右被劃為右派,與妻子下放勞動改造。因右派家庭原因,殘雪只能完成小學課程。先後當赤腳醫生、街道工廠銑工;結婚後,自學英語成功,在中學教英語,因沒文憑不能轉正,改學裁縫,與丈夫當裁縫。

一九八三年殘雪開始寫小說,處女作《黃泥街》由李陀推薦,於一九八六年發表在《中國》雜誌。

殘雪的世界包括她本人及作品,都有點撲朔迷離的,唯其如此,她才是唯一的、甚至孤獨的、拔眾的,因為是不可複製的。好在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與殘雪交往,也曾與她做過一次訪談,相信對她的了解較多。她本人及作品的語境都是像殘雪的這個筆名,是捉摸不定的。

也許這便是殘雪自我塑造的撲朔迷離的世界──外人需要花大氣力去探索這個若離若即的地域,才能若有所獲──這也說不準,只能說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也許是虛無,因人而異。她的作品是她自己構建的烏托邦世界。正如她自己說的,她已進入了「敢於探索到底的文學新領域吧」。一個外國評論家指出:「對於殘雪來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地點。她是以其作品《山上的小屋》、《黃泥街》、《天堂裏的對話》和《突圍表演》等標誌出這一點的。自那個時候以來,殘雪作品中的敍事是朝着那越來越誘惑着人的目的地行進,尋找着那越來越虛幻,但又始終是有形的、吸引着人的烏托邦(這烏托邦沒有地點,也不在任何地方)。」①

中國文學土壤中的奇葩

殘雪自稱這是「異端境界」,即使中國讀者不一定讀得明瞭也不一定樂意主動去讀,但是東洋日本及西方很多國家的讀者對她的作品卻產生了莫大的興趣,追捧不捨。她也多次獲得外國的文學獎。記得大約二十年前,有一位資深日本傳媒人曾對我說,收入世界名家名著、日本最權威的《岩波文庫》,中國只有兩位作家可入其殿堂,一位是莫言,另一位就是殘雪。

殘雪迄今出版的小說、散文、評論、譯作共約八十部,不少已有外國的譯本。套殘雪自己的話說:「我現在『走出去』的作品主要還是小說,日本和美國也出版了少數我的文學評論。英文版已有十三本,日本版十二本,其次是西班牙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丹麥語、韓語等等。現在我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有一個文學網頁。……目前出版我的作品最積極的是美國、德國、西班牙、日本和韓國。我估計自己的作品終將在世界各地都有出版,凡研究實驗文學的人都會來讀。」②

殘雪作品可以長銷國外市場,與她廣泛涉獵西方的作品及創作的開放性有關。

殘雪五六歲便接觸外國童話,如安徒生的童話等,到了青年時期,開始閱讀但丁、卡夫卡、歌德、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和塞萬提斯等人的作品。她早年跟我說,她還喜歡川端康成的《雪國》、《古都》、《千羽鶴》和擅寫古典敍事的宮本輝作品。她表示,對西方一些代表作品如但丁《神曲》、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羅伯特.穆齊爾的《沒有品性的人》等,她反覆閱讀多遍。

殘雪並不一味崇拜西方。她稱,中國作品中,她最喜歡《紅樓夢》,她還喜歡魯迅的作品,如《野草》等。她希望將中西文化的兩種元素在作品結合為一體,當她在創作中向縱深挖掘,「就會時刻感到我們的古老文化的魅力」。③

殘雪刻意創造自己的文字世界─那是她不斷實驗不斷創新的自留地。她認為她的創作是代表大自然發聲,在她作品中,人可以和樹說話,甚至和空氣說話,她自稱是「自然的聯體女兒」。④

她認為,寫實驗文學的她,「必須對自己的身體具有超級的敏感,以及掌控全局的氣魄」。⑤她認為寫得最順手的長篇《新世紀愛情故事》、《最後的情人》及最近剛完筆的《迷人的異類生活》,她嘗試從抽象的觀念世界回到對世俗世界的觀照,特別是《迷人的異類生活》,「作品的主題用幾對情人之間的複雜愛情來體現文學的本質之美」(殘雪),這是一部一反殘雪的寫作常態,並進入寫實的世俗刻劃作品,沒有玄虛的懸念,只有世俗的人欲和關係──情色的釋放。

可見殘雪不斷在挑戰自己寫作的極限,正若合殘雪的自我道白:「人在世界上生活,肉體和心靈都會有很多屈辱。而寫小說是最大的釋放──所謂化腐朽為神奇。所有從前的屈辱都是動力,你依仗它們做出美的事物。」⑥

殘雪是綻放在中國文學土壤中一朵搖曳多姿的異色異質的奇葩!

注:

①夏谷(Goran Sommardal,瑞典國家電台首席文化記者,著名文學批評家):《殘雪作品中的自嘲的烏托邦》                                              

②③④⑤⑥《答中華讀書報舒晉瑜》

(作者為本刊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