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苑春秋
2024-3-28
二〇二四年四月號
填詞容易做人難——《填詞L》觀後感(陳羿衡)

導演黃綺琳繼《金都》後,第二部自編自導自資長片《填詞L》(前名為《填詞撚》),改編自傳式著作《我很想成為文盲填詞人》,未公映已榮獲多項金馬獎、金像獎提名,聲勢凌厲。《填詞L》有別於這幾年的港產電影,不談大歷史,不探討備受忽略的社會問題,只專注於講述一個女生追夢的故事,很純粹。

不為人知的世界

填詞能否成為夢想的代名詞?這是筆者進場前的疑問與憂慮。憂慮大眾能否跟主角羅穎詩(鍾雪瑩飾)共情,憂慮會否再度擊落導演的填詞夢。筆者作為BB級的填詞L,答案難以作準。慶幸在電影公映後詢問友人,得到的答覆都是「能」。電影開首圍繞校園,透過年輕的羅穎詩與音樂科學霸對「啱音」的爭論、改填教會歌詞,大談粵語歌詞入樂的難度,以不同時代港人的集體回憶,拉近填詞與觀眾的距離,或者不至深有體會,但至少會心微笑。對照過往林夕寫「很劉華」,以至近年陳詠謙以「做飯」入詞的思辯,亦很好引導觀眾深思「歌詞」這個文體、媒介存在的本意。

筆者特別喜愛劇中以數字「0243」呈現城市街景的一幕(筆者按:「0243」的聲調可代替粵語九聲六調,便利填詞人記譜),真實還原新一代填詞人的日常,沒有哪個熱愛填詞的人,未曾經歷過這些生活。未來逛Donki時念念有詞,哼着「44434」,相信填詞L身邊的朋友會明白,亦有共鳴。當生活被興趣綑綁,想寫的成為符號,被數字主宰,是便利還是懶惰,在一部追夢電影沒探討下去的必要,但同時也是創作者會面對的事。

我很想成為文盲填詞人

電影改編自導演自傳式著作,但當中改編的幅度不少。有關羅穎詩的家庭背景,到台灣向唱片公司自薦,乃至最後到Free Rider公司等劇情,均是新增的。

部份改動略顯痕跡感,尤其電影後段羅穎詩到Free Rider公司應徵的劇情。筆者樂見一部關於填詞的電影提及填寫廣告歌,但似乎與劇中羅穎詩一向的詞風略有出入。羅穎詩在應付不同作用的曲種時的琢磨、掙扎的過程,甚至廣告歌是否她一直渴寫的流行曲,均是可令劇情與角色更為立體的方向。最後劇情如羅穎詩般迷失,Free Rider老闆(梁仲恆飾)的創意突然被打壓,略顯煽情的對白,感覺只為讓他成為羅穎詩的鏡像,較為突兀。然而,以「夢想」包着「填詞」成為電影命題,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取捨。

相反,原著對填粵語歌詞的集中度較高。如會提及填詞時對勵志歌、愛情歌、惡搞歌等曲式、題材的處理。而且更提及導演上林夕、陳詠謙的填詞班後與他們的交流與淵源。當中涉及更多行業內填詞新人要如何才能擠進上流的生態、填Demo詞的辛酸等,理應可對此行業作更深入的剖析的。筆者相信先看戲後揭書,會了解得更全面。

興趣是個自卑的說法

話雖如此,電影中亦有不少令人忽然鼻酸的金句。當羅穎詩問正在搬屋的哥哥 (潘宗孝飾),與女友同居後為何繼續打電玩打籃球,哥哥跟他說:「唔通要打NBA先可以打籃球咩,興趣咋嘛。」對於羅穎詩,填詞固然是她的夢想,但礙於現實所限,降格為興趣,正好為她覓個繼續堅持的理由,而她絕不甘心於此。直至後段她被問有什麼夢想,導演故意讓羅穎詩停頓數秒,才說出「填詞」兩字,是令全戲院窒息的時刻,也是她承認自己夢想的那份勇氣的重量。

記得有位填詞人曾說過:「你想填詞畀咩人聽?」現今世代發表詞作有很多渠道,放上互聯網,找人翻唱,然後標註歌手搏關注。填詞固然可以是夢想,「填詞L」可以把全世界的歌都改一次詞,孤芳自賞。然而,若要成為職業,還是需要告訴別人,然後如大多東西一樣,需要人脈,甚至需要妥協。畢竟職業就是生存,羅穎詩也不能一直發夢。

礙於粵語的聲調,百分之九十九的粵語歌均是先曲後詞,亦使粵語地區的詞人只配上「填」字,而非「作」字,足見填詞人的被動。要配合的,除了歌手形象、唱片公司,還有曲式、聲調等。正如這套電影名,本來叫《填詞撚》,為了走得更遠,只好改成「L」(導演說更像思考的模樣),但始終未能成「人」,就如戲中羅穎詩被「L來L去」,得獎卻不完夢,被歌手、唱片公司潑冷水,即使吐掉最後一口骨氣,免費為歌手填詞,也不能為自己正名。

這齣電影的選角,除了與劇情天衣無縫、演出無懈可擊的新生代填詞人兼演員鍾雪瑩,帶領着整齣電影的節奏外,不少過去在YouTube拍片的「演戲L」,包括之前於《一人婚禮》擔正女主角但評價兩極的吳冰,以及麗英與潘宗孝,亦於今次踏上大銀幕正名,演出廣為觀眾接受,亦開創YouTube電影兩棲演員的公認度。「填詞L」亦一樣,要有好的填詞功力,亦要一定的人緣,於做人的路上如解碼般,覺悟各種道理。

某些評論認為電影裏羅穎詩拼了命也要成為填詞人的動機不強,愛情線對她填詞路上的影響不大。然而筆者覺得,有時可能喜歡一件事、追逐一個夢,就是那麼純粹。世上又有多少個黃綺琳,為了圓自身的填詞人夢,乾脆拍了套以填詞為主題的電影,好讓自己的詞人夢在大熒幕播放,「自肥」包攬整齣電影十首歌曲的詞?的確很青春、任性。雖然電影以開放式結局收結,但當筆者在優先場看到黃綺琳以導演的身份謝票,亦是另一種哀傷。

(作者為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