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特輯
二○一九年十月十日,瑞典學院宣布,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奧地利前衛作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圓圖)。
漢德克一九四二年生於奧地利南部科恩頓州的一個小城。母親是斯洛文尼亞人,父親是駐紮在奧地利的德國士兵,繼父也是德國士兵。雖然家庭貧困,只靠着母親的收入生活,但漢德克在上小學時一直成績優秀。
五年級的時候,他轉學進入天主教的神學院。但培養司祭的神學院寄宿生活非常嚴格,漢德克難以適應。由於閱讀格雷姆.格林的小說,漢德克被迫退學。因當時神學院禁止閱讀格林的小說,漢德克被校方發現了。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漢德克「特立獨行」的個性變得明顯。在格拉茨學習法律的青年時代,漢德克戴着太陽鏡,而且模仿了披頭四樂隊成員的蘑菇式髮型。那段時間,他被電影藝術的魅力吸引,幾乎天天去電影院,也在咖啡館一邊聽搖滾樂,一邊撰寫小說和電影劇本。
自傳體小說被列高中必讀書
一九六六年,漢德克以年輕作家身份參加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舉行的「Group 47」文學活動。其間,平庸的作品一篇接一篇地被朗讀,漢德克忍無可忍,以「描寫力陽萎」這一激烈言辭,對當時的德國文學給予強烈批判,同時對何為真正的文學批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對漢德克而言,狹義的母語(母親的語言),是斯洛文尼亞語,而德語是駐紮部隊的語言,是不負責任的父親們的語言、是欺負其他孩子的孩子王的語言、是壓迫者的語言。他有兩個舅舅是斯洛文尼亞人,被德意志帝國的士兵,送到了俄國戰場。一九六八年,漢德克發表的劇作《卡斯帕》以語言為題材,但在這裏,語言是幽禁靈魂的牢獄、是拷打、是逼供。在漢德克筆下,人被語言束縛,為了掙脫這束縛,為了獲得自由,人拚命掙扎。
一九七二年發表的小說《最高幸福的不幸》(A Sorrow Beyond Dreams: A Life Story,台灣譯《夢外之悲》)是漢德克獻給亡母的自傳性作品。主人公瑪麗亞是一位性格開朗、對每一個人都很熱情的女性。瑪麗亞希望通過接受職業教育而自立,但因為家庭的貧困和父親的偏見而不能實現。沒有機會上學讀書的瑪麗亞結婚了,但婚姻生活又很不幸,儘管如此,瑪麗亞還是勇敢地直面人生。為了孩子們的成長,她挑戰不幸的人生。瑪麗亞是有「情」的人。這種「情」,是斯拉夫式的「情」。在奧地利的高中,漢德克這部自傳體小說甚至被列為必讀書。
對身邊人與物敞開心扉
一九八七年的電影劇本《柏林.天使之詩》(Wings of Desire,與導演Wim Wenders合寫,中譯又名《柏林蒼穹下》),有如下情節:一個天使被小馬戲團中打鞦韆的女性吸引,於是丟棄了天使的不朽,選擇作為人活下去。被黑暗的歷史和混凝土的牆壁隔離,人們都處於孤立生存的狀態。不過,就是在這樣的大城市的虛無之中,孩子們還是有新鮮的發現和喜悅。「好事,竟然這麼多啊!」在這裏,漢德克擅長對人細膩觀察,讓其作品熠熠生輝。不過,漢德克討厭「觀察」這個詞。他說,不是觀察,只是「把視線移到了那裏」。作者只是在那個空間,對在那裏的人們、不起眼的街景、自然的景象,敞開心扉。在這樣的時候,在那裏,會產生些什麼。
青年時代,漢德克有過華麗的表現主義傾向,但現在他的文風是不加潤飾的散文,是淡淡地敍述的透明的即物主義。但是,並不像照片那樣的即物性,而是側重於描寫,就像是手拿着筆畫素描一樣。照片可以在一瞬間拍攝,但要畫素描,則必須和所畫對象共同度過一段時間。這樣,事物會慢慢滲入自己的內心。漢德克常常帶着很小的筆記本外出作記錄、畫素描。寫小說的時候,漢德克不是用打字機,而是到屋子外邊,用鉛筆寫在紙上。他認為,用鉛筆寫下文字時,路過那裏的人們的樣子、在那裏玩耍的孩子們的聲音,會被編織到鉛筆留下的線中。
漢德克喜歡孤獨?
漢德克也是知名翻譯家,希臘的索福克勒斯、埃斯庫羅斯,是他翻譯的對象。此外,他還致力於把莎士比亞作品翻譯成德語的工作。他的德語具有獨特的表達力,他運用母親的語言和壓迫者的語言(德語)在碰撞中鍛煉而成的高層次德語,強而有力地表達自我。對於前南斯拉夫,漢德克一直非常喜歡,他乘汽車和火車在巴爾幹半島等歐洲各地旅遊。在他撰寫的遊記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各地風土人情和生活在那裏的人懷有善意。對形式上的歐洲一體化,對整齊劃一、毫無個性的全球化,漢德克抱有懷疑。他認為,不管走到何處,如果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景象,我們對「另一個世界」的好奇心、對異質的東西的憧憬,就會消失。
漢德克是文學界的「異端」,他喜歡孤獨,有人甚至把他說成是蝸居在家裏的作家。但實際上,他是外向型性格,甚至可以說是喜歡社交的。對漢德克來說,孤獨和與他人的聯繫是共存的。愛孤獨的人與他人形成共同感受,向他人伸出善意、援助之手。漢德克更長期為無名作家的成名和培養年輕作家而盡力。他此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許意味着世界對「孤獨的卡斯帕」敞開了心扉。
(作者為日本中央大學教授,譯者為日本中央大學兼職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