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動向
2015-11-2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號
每個人都歸咎於切爾諾貝爾 (阿列克西耶維奇 著、方祖芳、郭成業 譯)

  編按:一九八六年,在切爾諾貝爾發生核反應爐事故。其後,阿列克西耶維奇訪問上百位受核災影響的人民,出版成書,本篇訪談對象妮娜是文學教師。

 

  我(妮娜)對於談論死亡的話題已經習以為常了。你有聽過孩童們談論死亡嗎?我的國一學生在辯論死亡是否是一件可怕的事。以前的孩子們總是會問﹕我們是怎麼出生的?嬰兒是怎麼來的?現在他們卻在擔心核戰後會發生什麼事。孩子們不再喜歡那些古典文學,我背誦普希金(Pushkin)的詩給他們聽,卻只看到他們冷漠、空洞的眼神。他們的世界已經截然不同。他們喜歡閱讀科幻小說,讀着人們脫離地球,以太空時間記時,到達另一個世界,他們對此很感興趣。他們跟大人不同,不會害怕死亡,他們對死亡充滿着幻想。

  我時常在思考——當死亡就近在咫尺,你很難不去想這些事。現在我俄國文學班上的孩子跟我十年前所教過的孩子不一樣。這些孩子們成天目睹人們或事物被埋入土中,被安置在地下。不論是房子或是樹木,無一倖免。如果這些孩子排隊等候十五至二十分鐘,其中一部分人就會開始頭暈,流鼻血。你沒有辦法給他們一個驚喜或是讓他們感到開心。他們總是疲憊又困倦,臉色灰白。他們不會玩耍,嬉鬧。如果這些孩子們打起架來或是不小心弄破了玻璃,老師們反而會感到很慶幸。我們不會對他們大聲斥罵,因為他們的表現並不像是小孩。而且他們學習得很慢。在課堂上你請一個孩子重複跟着念,但是那個孩子就是做不到,到最後你僅是要他跟着你念一個句子,然而他還是做不到。你不禁會想要問他,「你人在哪裏,在嗎?」

  我時常思考這些事。這就好像用水灑在牆上作畫,沒人知道我在畫什麼,沒人猜得到,也沒有有任何頭緒。我們的生活中總是離不開切爾諾貝爾。當事件發生時你人在哪裏?反應爐離你的住處有多遠?你看到什麼了嗎?有誰過世了?他們去哪裏了?我還記得剛開始幾個月,街上的餐廳裏又熱鬧了起來——人們說着﹕「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我們會死,也要聽着音樂死去。」接着軍隊跟官員們開始來來去去。現在我們每一天都離不開切爾諾貝爾。一個年輕的孕婦突然死去,死因不明。法醫也沒有診斷原因。一個小女孩上吊自殺了,她才五年級。就這樣……不知原由地自殺。她還是個小女孩啊。所有事情只有一個共同的原因——切爾諾貝爾。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都歸咎於切爾諾貝爾。人們對我們發脾氣說﹕「你身體不舒服是因為你感到害怕。你因為恐懼而身體不適。這叫輻射恐懼症。」但是為什麼小孩子也生病死亡呢?他們不知道該害怕什麼,他們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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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車諾比的悲鳴》,台灣馥林文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