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動向
2020-3-28
二〇二〇年四月號
未來的倫理(曾瑞明)

二○一九年美國《時代》周刊的年度風雲人物,由瑞典環保少女格蕾塔.通貝里(Greta Thunberg)奪得。通貝里只有十七歲,她卻曾為了喚醒全球關注氣候暖化而發起罷課,引起廣大支持和注意。

由年輕人代表關連未來的全球暖化,實有多重意義︰年輕人覺得上一代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給他們,是不負責任。他們則為了未來的人,肩負起保護世界的責任。未來的人還未出生,年輕人就成了他們的代言人。這在香港也有回響,反送中的年輕示威者也認為他們的行動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未來生活在香港的人,仍有公平公正的社會。

什麼可推動我們關心下一代?

Christopher Groves在Care, Uncertainty and Intergenerational Ethics指出科技令我們對未來的人的責任更顯突出。一來是因為資訊科技會令我們看到過去自己的行為對現在的影響,也因為科技的厲害,將影響放大了很多。一天透過科技製造的膠飲管會有幾多?在滿足自己之餘,我們對未來的人有什麼責任(全球暖化問題也有類似的結構)?身處「收成期」的我們為什麼要關心他們?他們生存時,我們或已死了,我們可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倫理學裏,有分支為「跨代倫理」(intergenerational ethics)和「跨代正義」(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當中的問題繁多,在這文章我倒想介紹一個問題,就是什麼可以推動我們關心下一代?因為就算我們知道有對下一代的責任,仍可以無動於衷,我有我的生活。

我們常有知而不行的情況,或者是因為意志薄弱(weakness of will),又或者因不是真知!但這個問題在跨代問題更顯困難。這是因為我們跟未來的人距離真的太遠了!效益主義和義務論雖說是一種普遍的倫理學,其道德原則是期望普遍運用(universally adopt),即便它們亦已經受社群主義(communitarianism)的批評,認為它們忽略了人要在具體、個別的情景才能作道德實踐。

愛全人類已經很難,還要愛古往今來的人類,以人的道德心理(moral psychology)來說,可能嗎?即使我們不否定有對未來的責任,又如何可以凌駕此時此刻的利益和欲望呢?我們還有一個惡習,就是「唔見棺材唔流眼淚」,可見的即時危險必然比遙遠的危機更能激發我們行動。未來的人也只不過是一些思考或計算出來的「東西」,我們難懂具體地去愛他們。

似乎,未來倫理沒有什麼前景。但德國哲學家Dieter Birnbacher在〈什麼推動我們關心在(遠方)的未來〉(What Motivates Us to Care for the(Distant)Future?)一文,就探討了多種解釋我們動機的模型,說服我們對未來人的責任雖非直接了當,然而也能言之成理。

他指出即使較難建立直接的動機,但我們對未來人仍有不直接的動機,是哲學家Passmore所說的「愛之鏈」(chain of love)。我們透過關注自己的孩子,就能關心下一代,不需要我們成為道德英雄,也不要我們有無限犧牲。這種情感和動機是很自然,父母不用多想就會去考慮子女的未來。就算沒有受教育而發達的父母,也會很在意其子女的教育,正是着重下一代的表現。在此並不是鼓勵生育,但的確生育往往能讓我們更具體地了解怎樣愛下一代。

其次,我們也會對一些美好的東西有保存的動力,例如自然、文學、哲學和藝術等。我喜歡莫札特,也希望不只我能享受到,而會保留它免於被破壞和遺忘。我們未必直接想到下一代,但這種保存卻也是惠及下一代的。

當然這兩個模型都有弱點。「愛之鏈」沒有考慮到我們這一代能夠貢獻的各有不同,一個中產家庭和一個窮困老人相比,說他們都能愛下一代,顯然沒有規定他們的責任是什麼。第二個模型,則未必能把握時代改變,什麼是好的東西在不同時代有不同定義。我們保留了的東西,對未來的人來說可以是封建遺毒。

動力外須遵守的規則

更重要的,Birnbacher指出這種「力」還不夠,尚有一些外在必須遵守的規則。因我們都有盲點,也會動力不足,故需有清晰的規則:可以是自我監管,也可以是外在的。

舉例說,我們口說環保,但身體總很誠實地不斷搭飛機旅行。在自由社會,這當然不是什麼「錯」。不過如果從全球暖化角度看,搭飛機產生的大量碳排放卻真的會對下一代不利。撇開令我們把持不住的吃喝玩樂誘惑,卻也有不少高尚的理由,例如認識別國文化、欣賞自然風光,以作美學探討云云。制定外在的規則如一年搭飛機達三次就開始徵重稅,這樣也許我們就會意識到問題,調節自己的行為。這樣想必不受歡迎,但思考現行的膠袋徵費,會不會有所啟示?

(作者為香港大學哲學博士,著有《參與對等與全球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