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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早報》民意調查中產階級對「生活幸福」的感覺,結果香港的中產階級只有百分之四十自認幸福,但北京跟上海都高達百分之七十。
香港中產階級不但不幸福,還自稱「中慘階級」,他們付出多得到少。香港的打工族有三百六十多萬人,但交薪俸稅的人只有百分之四十七,公屋、居屋、退休長俸、交通津貼,還有什麼十三個月的綜援,中產階級一概無份,獨力面對一切生活壓力。
但歐美中產階級最近也流行重新定義「生活品質」。對於生活品質,香港人曾經只有一個概念,就是「豪」:「食得豪」、「住得豪」,一個「豪」字,金碧輝煌、魚翅燕窩,加LV、Prada之類,是一個豐盛的符號。
然而「豪」(luxury)是否就是品質?有品質的生活,不專指物質的奢富,還有精神的餘暇空間之意,正如前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對中產階級的定義是享受咖啡、看法國電影,這不是「曬命」,而是因為「有閑」,在匆忙的時代裏,擁有閑情逸致才是奢侈。
奢侈到底是什麼?在中國人社會,奢侈代表Lafite、Hermes手袋、Armani黑西裝,但是出產這些奢侈品的歐洲國家,不是法國就是意大利。中國人有沒有想過,每年八月,巴黎人傾城駕車外遊,丟下一座空城,讓來自小農社會的東亞暴發遊客,在春天百貨公司狂掃名牌,而巴黎人自己卻以「冇眼屎乾淨盲」的瀟灑,穿着便服,拿着一個野餐的竹籐籃,暢遊他們心愛的田野鄉間?
為什麼法國的葡萄園,園主從來不穿Chanel和Prada,而意大利聞名於世的情趣生活,是青石的舊街、土黃的古牆、銅鏽的陽台欄杆,和在小天台上當空晾曬的淺藍色床單?
重新定義生活品質,就是讓東亞的暴發社會,在金融海嘯中有機會反省:到底在「富裕」與「豐盛」之間,在「物質富裕」與「心靈豐盛」之間,在Price與Value之間,一味追求GDP的民族,即使擁有了世界,卻失去了靈魂,人生的目標是什麼?
中文卻有兩個字:「閒」和「閑」。前者是世俗的:「閒人免進」、「閒人閒語」,後者則是「笑而不答心自閑」。前者是世俗裏的無聊,後者則是清高裏的陶潛與王維。英文有所謂leisurely,未及「閑」的道家意境,正如中國人對於「幸福」,也流於物質的豐富、婚姻的美滿、子女讀書能升學美國的長春藤,對於一個中產階級的中國女人,這一切生活品質之具備,就是所謂的幸福。
然而,在抱怨生活壓力之前,不妨重新定義何為生活品質,狄更斯的《雙城記》開卷第一段:「人們面前一片豐盛,人們面前也一貧如洗」(We have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ve nothing before us.)不也正是這個意思?
這是描寫法國大革命前夕的社會狀態。去北京上海,從鳥巢、水立方到金茂大廈,遊客無不為we have everything before us的一個物質現代化的中國而讚歎。然而,每年二萬宗的上訪維權事件,在貪官圈地,加劇貧富懸殊的衝突下,如果不限制「境外記者」的活動,另一個we have nothing before us的社會真相,就會暴露於公眾視聽。
真正的品質是內斂的充實,而不是外露的浮誇;是潛藏的力量而不是吹水的包裝;是成績不是口號;是眼角幾絲性感的魚尾紋,而不是打了Botox的肌膚。為什麼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之前,全民反而可以享受一個小時午睡的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