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動向
2021-3-30
二〇二一年四月號
曲徑通幽說含蓄(陶 傑)

中國人走向世界,發生巨大的文化衝突,除了兩種不同的政治制度的分歧,還有中文(亦稱漢語)的表達方式,與西方世界的分歧,引起種種誤解。先以英語為例。英語人士講話,不論教育程度,社交生活中必盡量避免使用粗言俗語,盡量用含蓄或中性詞彙構成的委婉方式取而代之,令交際雙方不必為不同的性別或政見感到窘迫。

「免於對方窘迫」的考慮,是一種盡在不言中的體貼。日本人猶有過之。尤其對方的失禮,看在眼裏,淡然一笑,曲予包容。英國社會分等級,皇室貴族長期影響了交際的文化和語言,更滲入英語的用法,也一樣有許多深層避忌。例如「性交」就不可以直接說。由此連帶的粗話,通常也只講:He said the four letter word(他說了那四個字母組成的詞彙),即使「她懷孕了」,在英語世界中,英文Pregnant一詞,與Sex有必然的邏輯關係,有教養的人,也以委婉的方式表示。例如:She is in a delicate condition(她進入了碰不起的狀態)、She is now a lady in waiting(她處於等待中,亦即懷孕婦女守候小生命的出生)、She would be eating for two with us for dinner tonight(懷孕的婦女吃雙份飯)。

在中國尚有教養的時代,大戶人家也稱「身懷六甲」、「夢熊有兆」,廣東人說「她有喜了」,以此帶過。相反,今日的香港網絡世代就說得露骨:「佢俾人搞大咗個肚。」

中國人若移民英國,不妨試用不同程度的英語表達方式與英國人說話。比如,當廁所(Lavatory)兩字說不得,婦女就會說go to the Ladies,男人說A moment for the Gents。對於女士,「女廁」兩字視為禁忌,可以說Dressing room、Powder room、Lounge、Washroom,等等。與人交談時說:May I please be excused ? Would you be kind enough to let me know where the bathroom is? 或 May I use the facilities?  

英國人更含蓄一點,可以說:What is the geography of the house ? 男人之間宣布小息告退,I am going to my private office for a moment。此語與廣東話的「去辦公」相同。

委婉語與敬詞和謙詞一致,都為了禮貌,將日常生活中充滿稜角的字眼及其突兀的意味軟化。有時一個字化為三四個來說,短句可以拖長,故意做成語義冗餘,反使會話溫和,氣氛愉悅。寫好文章要簡潔,句子要短。但社交禮貌卻不妨將句子拖長,架床疊屋,反而變成一種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