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動向
糉子裏的鄉愁
五月節是外婆忙碌的節日。兩隻大鐵盆放在那扇木門的門口,暗綠色的箬葉從壁櫥裏取出來,攤開了泡在裏面,清水慢慢洗刷着隔年的積塵,糉葉的綠色是一點點亮起來的。泡完的糉葉還得掛起來晾乾,不然容易破了漏餡。走過那片晾着的糉葉,渾身都被裹在濕漉漉的清香裏面了。外婆包的糉子大概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糉子,她常說:「看那些賣的糉子,又小又沒料,長得俏又有什麼用!」可是她的糉子賣相也一點不比市場的遜色。待到糉葉晾乾後,裹上糯米、香菇、花生、蝦米、臘腸和鵪鶉蛋,米香、菌香、肉香和糉葉的草木香糾纏在一起,構成獨屬五月節的香氣。外婆再用軟草梗把糉葉捆好,糉身被餡料塞得滿當當,四個尖角又肥大又精巧,擺在紅圓盤裏甚是可愛。再把糉子往那祭祖先的木方桌上一放,便有了沉甸甸的節日的份量。
但我的面前只有一隻剛鬆綁的異鄉的糉子,糯米上可憐地附着淡黃色的脫衣綠豆,還有兩塊單薄的肥肉。
鄉愁大概就是一個糉子那麼重吧。
(廣州暨南大學 鄭涵)
與靈魂相連的味道
正逢櫻花盛開之時,駕單車前往中目黑賞晚櫻。不出所料,橋上人頭湧動,我們兩人被迫擠在「請保持社交距離」的告示板下,踮起腳尖胡亂的照了兩張相後便落荒而逃。
電車上,好友突發奇想,提議去「喝茶」。我當即吃了一驚,這位日本友人竟然在剛才的「戰鬥」後還能有閒情逸致欣賞茶藝!一番追問下,原來是指新宿的一家港式茶樓。自以為國際化的我也不由得再次燃起興趣,那是海外遊子們源自靈魂的,對家鄉事物的渴求。而五感中又以味覺為甚,往往與靈魂相連。
出了車站,來到了一家裝修頗有刻板風味的餐館。服務生微微一鞠躬,遞給我們一份西式的套餐 菜單。熟悉的菜品,帶來的卻是令人咋舌的異域風情,而其中,又以一份日式甜口乾炒牛河最為猝不及防。得不到滿足的味蕾無聲地尖叫着,換來的是一張五位數的賬單,以及變得些許煩悶的心情。看着朋友那洋溢着滿足感的表情,我苦笑着掏出錢包,結束了這一次出遊。
回家路上,我一如既往的走在嘈雜的東京街頭,口罩中的空氣彷彿令人窒息。突然,耳機中傳來一段極富浪漫色彩的音樂。我點亮屏幕,緩緩停下了腳步。恍惚中,餘光裏的景色也變得些許扭曲,一時間竟分不清這裏是否就是我熟悉的那座繁華都市。
那首歌叫《香港街燈》。
(日本慶應義塾大學 眠氣)
一輩子的陪伴
當我未到外國留學前,並不會明白「思鄉」的概念。直至我到英國留學後就正正式式體驗到鄉愁。尤其是在傳統中國節日或是一家人團團圓圓聚在一起的時候,例如冬至、端午、農曆新年的時候;而在農曆新年期間更是思鄉最嚴重之時,因為足足有兩星期,而且當你打開社交軟件看見每個在香港的親朋戚友都聚在一起過節、吃年糕瓜子,但身在異鄉的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參與。
面對鄉愁的煎熬,我能做的除了多打電話回家,就是相約一班來自香港的朋友一起吃團年飯、打麻將等等。而我甚至自己學會了做年糕、蘿蔔糕來應節,一部分會留給自己吃,另一部分分出來跟朋友分享。
但是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後悔到外國獨自生活,可以很肯定回答你沒有。因為正正就是這種經歷令人成長,學會獨立、自理和成熟。同時我心裏知道在外國流浪的日子雖然不容易,但只是過眼雲煙,在我七八十年的人生中佔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四年,當中學會的東西卻會陪伴我一輩子。
思鄉的時候可以很痛苦,但是其實痛苦的時間並不多。科技發達使我簡單的在電話按上幾個鍵就能夠見到親朋戚友的面孔,聽到他們的問候與祝福。亦因為在英國有唐人街,雖則味道和質素不夠新鮮和正宗,但香港有的東西在唐人街的超市裏大多也不難找到它們的蹤影。
(英國伯明翰大學學院 李浚霖)
海內存知己 天涯若比鄰
小時候很喜歡王維的那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雖然這詩並非完全與鄉愁相關,但是每次我離開香港國際機場之時,都會想起這句話。坦白講,在英國留學的三年,我其實並沒有任何鄉愁的經歷。同學總說,很想念香港。我會假裝認同,但心裏開始疑惑、質疑自己—為什麼我沒有同感?學業、實習、社交使我享受着刺激的冒險,何談鄉愁?
今年,我終於結束三年在英的學習。奇怪的是,我竟然在飛機即將降落在香港的時候,落淚。從飛機上那樣俯視自己長大的土地,興奮、感動、難受、失望、內疚、期待,突然之間無法言喻。第一次,「回家」比「出發」更使我動容。剛巧,下飛機不久,我收到了一直接洽投稿事宜劉編的短訊。回望在英的數個月,我在上課之間的空閒之時,寫着一些投稿題目,關於留學、疫情、實習等等。他在我懷疑自己寫作能力的時候鼓勵我,提醒我文學的本質,而我在看到一本好書的時候忍不住推薦給他,因為認為他定能有所同感。雖然我們素未謀面,但是文學將我們牽引起來。因此,我終於知道我鄉愁的源頭為何—因為香港的人,真的很美。我想,只要我們把這些緣份記掛在心,到哪裏都是回家。「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英國倫敦大學學院 白芝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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