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動向
2024-3-1
二〇二四年三月號
是怎樣的智能?(曾瑞明)

人工智能(AI)已在社會廣泛應用,其中最受學生歡迎的,當然是ChatGPT(聊天生成預訓練轉換器),因為似乎所有功課都可以用恍若哆啦A夢的「法寶」解決了。

筆者也有試用ChatGPT,就問問人工智能「曾瑞明是誰」。早些日子,人工智能說了一堆有關哲學的資訊,說此人從事哲學,在中國哲學界有貢獻。說得頭頭是道,但卻是胡言亂語。最近查詢,答案則是出奇的謙卑:「我不熟悉曾瑞明這個名字。根據我的信息,可能是一個較為普通的名字……」

這當然也令筆者謙卑起來,但卻也驚訝人工智能是會變化的。究竟訓練人員怎樣看待人工智能,認為它該做什麼,怎樣培訓它,給它看什麼?就像我們培育小孩子,我們正在怎樣育成一個怎樣的「智能」(Intelligence)。然而,智能本身是什麼?它是單一的,只是與智能商數(Intelligence Quotient)有關,還是多元的?

這些問題在澳洲出版的哲學雜誌New Philosopher(二○二三年六月至八月號)都有探討,還請來不少專家學者作討論,深入淺出,相當可讀。

智能是什麼?

首先,我們要反思智能是否等同於智商。多元智能理論 (Theory of Multiple Intelligences)提倡者、教育學家哈沃德.加德納 (Howard Gardner)在該期雜誌訪問就指出在某專業做得好的人,往往都不怎麼關心自己的智商,他們只關心怎樣做好一件事—這當然需要不同的技能、心智和條件。相反,高智商的人加入門薩國際(Mensa International)卻已是他們的「成就」了。可見,只用智能來衡量一個人是很有問題的。而且,我們更不能忽略我們的道德和倫理知識都是來自我們的家庭和鄰居。我們因此知道什麼是對和錯,我們也有情緒智能。我們的知識和智慧都是來自所屬的社群—這都是現在人工智能不可比擬的。

雜誌還有一系列文章,去探索智商來量度一個人的限制。我們都明白一些「聰明人」也會做一些很錯、很笨的決定。為什麼?因為聰明若只被理解為快速處理數據,記得數字或詞彙,並不保證他/她能做好判斷。要做好判斷,要克服自我中心偏見(my side bias),也要避免將不相干的東西看成有聯繫或者關係。這是理性的要求,講求自我反思和自我掌控。所以,法國哲學家笛卡兒也說:「只有一個好心靈並不足夠,最重要的是正確地運用它。」若在高位的往往都是一些「聰明人」,這的確很危險,因為這並不保證他們做好的抉擇—若將抉擇都交給今天很聰明的人工智能更恐怕會導致大災難。

真實感的重要

雖說判斷重要,但在科層化、官僚化的社會,其實並不歌頌個人理性的運用。澳洲哲學家帕特里克.史杜基斯(Patrick Stokes)在雜誌撰文,叩問了一個會令我們都感到不安的問題:當我們做一些按程序、按規章的官僚決定(Bureaucratic decision)時,為何仍要人去擔當此任而不是人工智能呢?

他進而指出,令我們害怕的,並不只是我們會被跟着規則走的人工智能取代,畢竟很多行業都因為機器的出現而被淘汰;我們真正要害怕的,是人工智能的研究和發展,顯示我們人類並不是如想像中自由,我們作為人,其實只不過是一部機器—一部比較複雜的機器而已。

我們作為人,其實有什麼特別呢?

不少人喜歡看演唱會或者現場音樂,原因是表演者有血有肉,並不是機器產生的樂章,你會認為他們的音樂來自他們的心靈,他們有自己的內在世界。我們並不是只要一些好聽的聲音,而是由人發出的聲音。

我們跟其他人相遇,並不是跟一物件碰見那樣,只有我控制或者認識的關係。正如神學哲學家馬丁.卜巴(Martin Buber)所言,是「閃電與反閃電的相遇」 (the  lightning  and  counter-lightning of encounter),也即是大家都是有自己觀點的存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不會只有解決問題和認知的面向。若是如此,我們會問人工智能懂這樣理解世界嗎?它有自己的內在世界嗎?若它命定是沒有的,它會怎樣對待我們?是否如美國科學家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所言:「一旦電腦取得控制權,我們就不能回頭。但我們若幸運的話,我們會被他們當成寵物。」

人工智能不會是人,但它卻被設定為能處理特定問題並且有極大能力的一種存在。然而我們卻未有質疑這種設定的危險和意味什麼。科技哲學家湯姆.查特菲爾德(Tom Chatfield)也撰文指出,人工智能是有幻覺(Hallucinations)的,因為它們雖然有完美的邏輯和語言能力,但卻沒有跟我們相似的一種能力,就是對真實(Reality)的把握。我們若活在幻覺,比如以為自己是隻小鳥,在樹上跳來跳去,身體會痛楚和受損,我們只能調節信念,否則不能生存。但人工智能只活在資訊之中,它們不能跳出去接觸現實,也不會關注現實。但在演化的過程裏,為了生存和繁殖,人類卻是與環境不能分割,這令人有一份現實感,也是人的獨特之處。

我們的專家,正在培養一種什麼東西?既非生物,也並不是完整的智能,卻在某範疇有驚人能力的「存在」,這是否我們需要的?我們人類也會被人工智能的發展改變嗎?能作哲學反思和作出提問,在人工智能時代似乎更為重要。

(作者為香港大學哲學博士,著有《參與對等與全球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