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與回應
我夙聞「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伯駒先生是傳統小說裏形容的「詩詞歌賦無所不曉,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典型才子。劉海粟先生說過,張先生也是「鳥羽體」的首創者。我對「鳥羽體」惘然無知,但心存好奇。近讀《明月》四十五周年紀念號,在《張伯駒潘素作品》頁中,終於看到張先生所題「同氣並芳」四個字,才算有緣一睹熔真草篆隸於一爐,動中有穩、穩中有動,猶如飛舞空中的羽毛之書法美姿。
張先生的生平事迹,以捐獻大批古董給國家最為人所稱道。在他捐出文物當中,又以《平復帖》被公認為墨寶中的極品,國寶中的冠冕。
記得二〇〇三年夏天,北京故宮博物院購入《出師頌》一帖,曾引起學界對鑑定問題的激烈討論。該院及時主辦《銘心絕品﹕兩晉隋唐法書名迹特展》,展出下列五件最負盛名、最具代表性的字帖﹕西晉陸機《平復帖》、東晉王獻之《中秋帖》、東晉王珣《伯遠帖》、隋人摹本西晉索靖《出師頌》,以及唐人馮承素摹本王羲之《蘭亭序帖》。對每個文物的時間與定位,都很清楚地擺明了。
故宮的論點是,辨明真偽之餘,文物本身的藝術價值,應該也是庋藏的重要標準。《出師頌》題跋赫然有宋高宗「晉墨」御筆。既經帝王鑑定,必是真迹無疑。不過,有人發現此兩字竟是後人偽造的。清代乾隆年間出版的《御製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一書,早已排定《出師頌》是隋人摹本。雖是遲至隋代的作品,它畢竟比那唐人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帖》還早。而且,從藝術觀點品評,仍為上乘之作,才被列入「銘心」的「絕品」。
上述五帖之中,《出師頌》的「新」故事外,有關《蘭亭序帖》的古老傳奇,歷代都有。精明的「三希堂」堂主因而乾脆割愛此帖,代之以僅有四行二十八字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有趣的是,這件短帖也有個嶄新的故事﹕我們用現代X光機透視,就可看出它是利用「雙鈎填空」的手法描摹而成的。原來,愛慕晉人書法是唐代的社會風氣,官家訓練大批臨摹高手,「雙鈎填空」就是他們常用的一種技術。
張先生慨捐的《平復帖》,是存世的法帖之祖,向來無人懷疑。啟功先生曾為此寫過一篇考證文章,結語如下﹕「十年遍校流沙簡,《平復》無慚署墨皇。」看遍漢簡之後,他終於認定《平復》的崇高地位。
二〇〇八年十月三十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刊出《晉平復祖帖斷想》一文,談到張先生「為保管《平復帖》,經歷綁票,險些送命,後破家逃難……歷代的收藏家包括帝王在內,都在《平復帖》上鈐下了自己的印迹,唯有這個張伯駒,沒有印上自己的大名,僅留有一個『京兆』閒章而已。」
在《平復帖》上,張伯駒先生真的「沒有印上自己的大名」嗎?我要打個問號!一九八四年台北出版《中華五千年文物集刊.法書篇》十三冊。第一冊第十至十二頁是《平復帖》圖片。卷末附有董其昌甲辰年(明萬曆三十二年即公元一六〇五年)題跋。第十一頁確有「京兆」一印,第十、十二兩頁分別出現「張伯駒父珍藏之印」及「張伯駒珍藏印」兩枚篆字印章。如果《人民日報》文章所說是真的,台北出版的圖片如何解釋呢?難道《平復帖》也有不同的版本嗎?
(來信寄自美國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