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
2024-10-30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號
月行卻與人相隨(張佩蘭)

從沒想到我寫的一篇隨想〈我的名字,您的支持〉竟有幸榮登二○二四年八月號《明月灣區》的文學殿堂。我的名字得以首現《明月灣區》,得感謝我的大學老師金聖華教授。她一直支持我、鼓勵我藉個人及戰友的抗癌經歷,多寫些勵志文章。

我和金教授結緣近半個世紀。一九七六年我入讀香港中文大學,大二時選修金教授的「翻譯導論」。金教授當時芳華正茂,集美貌、學識、智慧於一身。上課時,盯着她天天新款的服飾、聽她鶯聲嚦嚦的講解,原以為艱澀沉悶的翻譯導論課,頓變得賞心悅目動聽。誰知好戲還在後頭;她給學生的習作題材廣泛、耐人尋味、費煞思量。她要求頗高,功課經她精批細改,教人茅塞頓開,心悅誠服,受益匪淺。

當年學生修畢「翻譯導論」,如欲在大三副修翻譯,需經考試甄選。我這心不在焉,上課時望着老師,滿腦子「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學生,竟通過甄選,晉身副修翻譯的少數行列,更有幸獲金教授為我導師。當時副修翻譯,導師和學生是一對一的上課,學生簡直是天之驕子。

我選譯波蘭裔英國小說家約瑟.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短篇小說。康拉德的作品多以航海為題材,刻劃人性在群體、困境中的考驗,原文複雜艱澀,將之譯成中文是巨大挑戰。每遇上辣手處,沮喪之餘,金教授像位溫柔的「拆彈專家」,耐心的逐句和我解釋、推敲,仔細將我的譯文逐字批改。看見我想得繃緊,便叫我歇歇,望望窗外的吐露港、或遞粒巧克力給我鬆弛下,現在想起也甜絲絲喔!

大學畢業,我投身喜愛的教學工作,對翻譯之情未減,金教授邀我協助翻譯一些新詞𢑥。我譯的是初稿,金教授還須修改,偶遇採納,比中獎還興奮喔!感謝金教授讓我參與這項工作,讓我繼續探索翻譯的樂趣。

一九八三年,我患上鼻咽癌,治療後影響嗓音,不能教學,遂轉任教育行政工作。一九八四年,喜聞香港中文大學創辦兼讀翻譯碩士課程,我立刻報讀。在芸芸翻譯界考生的競爭中幸獲取錄。我高興得無懼癌病治療後首兩年可能復發的警號,只想趁有生之年,在翻譯上更上一層樓。

我愛翻譯,基於際遇,惜未能以翻譯為職業;惟一場癌病,竟令我學有用。八九十年代,癌病資訊仍未普及,我義務協助醫生在報章上撰寫癌病專欄、翻譯癌症資訊、製作癌症教育單張等,一寫十多年。一九九六年,我將報章的小品結集為《生之頌》小冊,免費贈閱市民。金教授百忙中為我寫序,她寫道:「從她寄來的剪報和講述癌病的小書中,我看到一個年輕人真摯誠懇的態度,以及推己及人的胸襟。」

昔日和金教授結緣的年輕人,已踏入退休之年。我們彼此的聯繫卻從沒休止。遠溯至翻譯學會的活動、金教授創辦的首屆新紀元全球華人文學獎、及一連串推廣翻譯、崑曲、寫作乃至年初她的新書《人來人往》發布會等活動,金教授均邀我參加。有了電子網絡,我更可在電郵/手機和她溝通及率先拜讀她的大作。可以說,我一直上金教授的課。翻譯不單是文字的工作,更是生活的藝術、處世的態度;金教授說「翻譯就像做人,心中有把尺,要思前想後、望左望右、分寸掌握」。從翻譯裏學習的認真、甚或擇善固執的態度,有助我服務癌病人及推動癌病支援服務。寫作方面,她在《人來人往》一書裏說願意寫人性的正面。她也鼓勵我多寫身邊抗癌的勵志故事;推廣中華文化方面,她推崇崑曲對美的追求,這個她從內至外,對翻譯、教學、寫作、文化以至生活的追求和貢獻,已是美的實踐和化身。

今年四月,金教授榮獲中國翻譯協會頒發「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以表揚她在教學和翻譯事業的卓越成就。金教授是我翻譯的啟蒙老師,遇上她是我的福氣。遺憾的是我沒有為翻譯的傳承盡力!正感歉意,聞得金教授說:「翻譯無處不在,無時不有;把複雜的思緒訴諸文字,是翻譯;把細膩的感情化為詩篇,是翻譯;把無聲的音符譜成樂章,是翻譯;把繽紛的色彩繪成畫作,也是翻譯。」立刻振奮起來!原來我彈琵琶、寫書法、繪畫、甚至將患癌的經歷化為動力,努力多寫,將勵志感人的事蹟訴諸文字,也是翻譯呀!

寫到這裏,中秋將至,驀然想起李白的詩句:「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金教授的譯藝才華,愚生絕不能攀登企及,得她的月華照耀,與我隨行,此生幸甚!再感謝我的老師—金聖華教授。

(作者為癌病支援服務義務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