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專稿
二○二二年七月二十八日星期四的Mirror演唱會,發生巨型屏幕墮下的嚴重事故。事件中被屏幕壓住引至頸部脊椎嚴重受傷的阿Mo(李啟言)在執筆時已經清醒,不過仍然留醫在深切治療部。而另一位舞蹈員阿峯(張梓峯)則轉院接受治療,並剛剛出院。至於綵排中墮台受傷的Zisac(羅德智)目前傷勢穩定。
我本來買了七月三十日的門票,現在已經無緣觀賞了。對於這始料不及的嚴重事故,在過去的十多天已經有很多心理學家和精神科醫生作出回應。據悉當日有些觀眾目睹這意外,情緒大受困擾,甚至要求主辦單位作出賠償。
事故把大家推回無常與無力
二○一九年香港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社會運動,之後碰上橫掃全球的新冠疫情。兩年來,我們整天要「蒙着嘴」、不能靠出埠減壓。不少香港人患上「集體抑鬱」:無力感籠罩着每一個人。
Mirror的出現,帶給香港人一種改寫這個困局的曙光。Mirror 來自選秀節目《全民造星》,參賽者並不是什麼神人,也不是什麼星二代,而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香港人。他們現在得到的成績,靠的是他們不斷的堅持、努力和學習。在《調教你Mirror》這節目中,更讓人看到他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些年來,透過各種表演、團體和粉絲互動等節目,讓觀眾看到他們對各種挑戰和目標的執着,卻又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因此,大家對Mirror有很大的認同感。
看到這班年輕人一步一步成為人氣男團,衝出娛樂圈這些年來的沉悶,這不就是香港人心中那股希望能衝出無力感的理想戰果嗎?
所以在不少人心目中,偶像的成功就是自己的成功。Mirror成為香港人的「理想自我」,為香港人提供了一個情緒出口,而從成為「鏡粉」中得到作為一個香港人的歸屬感。Mirror在無力感下突破,告訴了我們在人生路上其實有着很多可能性。
所以,演唱會發生的事故,把不少鏡粉重新推回強烈的無常、無力感中。
創傷後成長
目睹阿Mo被大型屏幕擊中,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絕對可以誘發創傷後壓力後遺症(PTSD)。這意外是一件對生命有威脅,甚至對生存基本價值觀有強烈震撼力的事件。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會患上PTSD,我們也可以有創傷後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PTG)。不過想要從中站起身來,必須有足夠的社會支持,如家人好友的協助;若果擁有信仰或信念,會更容易過渡難關。最後就是認知調適改變(adaptive cognitive coping):接受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但不願就此被擊倒的認知梳理和重塑(reset)。
我認識Cherry,她有一個要好的男友,大家一起經歷了超過十年的親密關係。有一天男友離開了Cherry,因為他發現自己是「同志」。Cherry感到極度失落哀痛。她沒有選擇力挽狂瀾,讓生活回復原貌;她也沒有跟前男友一刀兩斷,「冷藏」記憶;經歷了「哀悼期」後,Cherry報讀了一個佛教輔導課程,她也積極參與義工,定期電話問候疫情中的長者。
我是在一個讀書會上遇上Cherry。
「若你讓我再次選擇,我會情願前度離我而去。沒錯我曾陷入刻骨銘心的痛楚,但我的生活再不是圍繞着男友而轉,我擴闊了生活圈子,這些都令我展開生命新的可能。
「我變得沒有那麼自我中心,我的慈悲心和同理心都增長了。」Cherry說。
Cherry接受生命的無常,她為痛苦的經歷賦予新的意義,積極找尋新資源,為生活提供不同的可能性。從另一角度自我實踐,這個過程,正正就是「創傷後成長」。
創傷後成長最早是由心理學家Richard Tedeschi和Lawrence Calhoun所提出的。主要是指個人經歷創傷事件,開始體驗到心理的正向經驗,或是實現個人的積極成長。所謂正向成長,就是「改變對自我的知覺」、「改變與他人的關係」、「改變人生哲學」。
在Cherry身上,我見證了她的蛻變。
五個層面的成長、蛻變
那麼Mirror十二子和鏡粉可以如何經歷創傷後成長?隔了這些天,我還是不停想起阿Mo等傷者,還有其他dancers、Mirror十二子、當日目睹慘劇的觀眾。
心理學家認為,「創傷後成長」比較容易發生在某些類型的人身上:對事物保持開放態度的人、個性外向的人,還有女性,因為女人通常比較願意敞開心房,對外求助。若我們肯承認自己的脆弱,臣服於當下,知道自己的渺小,再進行對自己和世界的認知重塑。
心理學界將創傷後成長再細分為五個層面,包括「更懂得把握生命」、「更享受人際和親密關係」、「發現新的可能性」、「發掘更多個人潛能」,以及「心靈頓悟」。
每個人熬過劇變後,在五個層面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成長、蛻變。
「你必須主動地進行認知與行為上的改變,才能從不幸的事件中汲取意義。」David Palmiter說。根據專家建議,抒發寫下自己的心路歷程、開放自己尋求諮詢、找人傾訴心情,重複去做那些讓你熬過來的積極作為,以及回饋幫助過你的人,都是從災變中淬煉自信、重塑信念、自我實踐的方法。
成為浴火鳳凰
Mirror極快竄紅,展現了人性的常態:崇尚追求、奮鬥、成功、基業長青。「拿起」有快感,會令人上癮,不過這並不等於快樂。
在「拿起」的一瞬間,追求的喜悅喪失大半。之所以不快樂,因為想一直「不失去」,所以處處提防。常常想下一個「拿起」是什麼,終常患得患失而不快樂。所以比「拿起」更容易快樂的,是「拿得起、放得下」,享受過程,接受失去。
二○二二年八月九日,Oliver Newton John和三宅一生逝世。去到尾,一切失去都是必然,得到不是必然。早前姜濤也曾在電台節目上回應Do Do姐提問時已講過:「我之後點?之後可能我會死!」雖然只是戲言,但若我們在這個見識的基礎上,盡情去愛去感動,推而廣之,利用這種態度去過一生,相信會有更大的智慧和愉悅。
從阿Mo身上,我們可以見證他的家人和朋友的不離不棄。這次事故,可以讓Mirror十二子在喧譁熙攘中沉澱下來,回顧過去展望將來,成為更好的演員、歌手、藝人,讓虛火成為實火。
至於經歷過這件事的人,絕對可以令我們對生命的無常和脆弱,有更真實深刻的理解:血肉之驅真的十分脆弱,生命中可以飛來橫禍、無妄之災……這是人生的實相。所以我們要更加珍惜生命,更清楚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更珍惜愛護自己的親友,願意用更寬容和慈悲的心來善待自己身邊的人。
我相信上天給人一份困難考驗時,同時也給人一份智慧。
願香港這個地方,和阿Mo、阿峯、Zisac、Mirror、鏡粉……成為浴火鳳凰。
(作者為精神科專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