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生也對近代歷史極感興趣，著作甚豐，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雙棲」學者。他的專題是民國史，尤其是國共內戰時期國庫撤退、黃金運送到台灣的經過。我曾聯想，當時台灣正像是個孱弱「嬰兒」，「運金」的故事，其曲折的經過及其後果，或許有點像「W複合體」的功用吧？

父親遺物的四十四本日記

在他的五本中文書籍中，三本論及運金問題，分別於二○○七、二○○九及二○一三年在台海兩岸出版。最新一冊在美國用英文寫出的Father's Gold Secret，中文標題為「父親的黃金秘密—一九四九」。亦屬同一主題。可稱為中英文兩版的「四部曲」了。這冊英文版雖然談不上像是陳獨秀晚年提出民主與專政理論的「最後見解」，應該也是比較平穩的。

一九四九年運金事件，就是國共內戰末期的關鍵時刻，大批國庫儲藏財物分批轉運台灣的一部分。一九九一年，在其令尊吳嵩慶將軍以九十一歲高齡逝世時，吳先生返台奔喪，才發現遺物中有四十四本日記，斷斷續續記錄自一九四七到一九九一年的個人歷史，引起了吳先生寫作的動機。吳將軍出生於浙江鎮海，一九二五年滬江大學商科畢業。一九二八年留學法國，就學巴黎大學市政學院。三年學成回國。一九三三年經汪日章推薦，上盧山見蔣介石後，曾長期擔任航空委員會顧問宋美齡的秘書。四十年代吳將軍以中將軍階，擔任軍需、財務的要職，得以參與戰時軍餉的調度及其應急等策略。直到一九四九年內戰末期，黃金運台的計劃、執行與撥用，跟他結下不解之緣。

這本英文書，選擇用戰時美援的史實作為楔子。根據一九四九年八月美國國務院公布《美國與中國關係》白皮書中，提到自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五日起，到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三日止，總額五億美元，分十一次撥付中方。其中二億二千萬美元購買黃金，每英兩三十五美元，共約六百二十八萬多英兩。國府曾在台灣出售，以控制通貨膨脹，也是佔中國抗戰後，國庫全部七百萬兩儲金的絕大部分。

「六百二十八萬英兩」這個龐大數字可以相信嗎？有否全部送達台灣？新世紀以來，台海兩岸及歐美各地相關的歷史檔案及私人日記相繼開放，吳先生抱定鍥而不捨的精神，到處搜索及閱讀史料與文獻，以美國國務院和南京歷史二檔館的中央銀行史料、台北蔣中正檔案和戰時軍費秘檔為主要根據，講出自己了解的故事。

運金分多少批？

蔣夫人一九四三年六月底訪問美國，實與這筆美援有關。她認為中國人向有拜金的心理，尤其在戰亂的通貨膨脹情況之下，黃金是最好的定心丸。於是，敲定用大約半數的援款即二億二千萬美元作為購買黃金之用。當時美國財政部主管貨幣的官員華愛德（Harry Dexter White）轉達毛根索部長（Henry Morgenthau, jr.）的意思，提議應撥出大約五十萬兩鑄成金幣，象徵兩國合作精神，方能放行。後卻推諉那麼多現成金子，百般拖延。另一方面，中國官員想沾鍋揩油者亦大有人在。孔祥熙的貪污案件，被傅斯年等參議員提出，宋子文決定拋售美國黃金四百二十一萬市兩（每市兩等於一點零零五英兩或三十一點二五克），引發「黃金風潮」，都跟美援有關。這些弊案，也成為陳伯達所寫《中國四大家族》一書的材料。

運金的行動，大約從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到一九四九年五月半年的時間分批進行。福建廈門鼓浪嶼是寄存大陸最後作戰軍費的重鎮，因而有「金銀島」之昵稱。大體上說來，當時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是專案的主持人。吳將軍參與其事。另一方面，各地軍隊發餉，常用黃金支付。吳將軍經手撥用，知之甚詳。他的日記，正可與各地公開的檔案文獻互為對照引證。

關於運金的分批次數及其數額，中文版說前後四批，分章說明。黃金總數量反而不明確。英文版第三章，引用英國記者George Vine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元日路透社報道，掀開了秘運黃金離開上海外灘的序幕，寫來生動有趣。接着，列表說明七次搬運的數目，總計三百八十五萬兩。不過，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五日《黃金密檔》開播，吳先生被訪談時，提到運金分為六批總計四百五十萬兩。英文書遲了十年出版，新數字應較準確。又有人說，中央銀行曾將一千三百一十七箱檔案，包括大量運金統計資料，托運「太平輪」，不幸沉沒。數字出入，是有原因的。

除了大陸戰地軍餉應急撥用之外，剩餘黃金恰好作為發行「新台幣」的基金，完成幣制改革，奠定經濟基礎。接着，韓戰爆發，整個局勢全然改觀了。

此英文版細分為十八章，兩篇附錄。其中有七章敍述黃金來源與搬運經過，及其用途與穩定台灣局勢的作用。其餘章節，涉及國共內戰歷史與解說，以及吳將軍與其家人的處境與後續的發展。也可視為作者的自傳。表格與插圖豐富又具功能，附有精細注解及參考資料，實為不可多得的歷史課程的參考讀物。

（作者為旅居美國的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