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三月二十三日,康樂及文化事務署香港公共圖書館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合辦「二○二四年文學月會:花雨弦歌—經典今詮」講座,講題是郭必之教授主講的「十九世紀廣州粵語音系的重建及其演變」,以及潘銘基教授主講的「動物世界裏的仁獸」,是為中大中文系六十周年系慶公開講座的第三講。謹述講座內容之一隅,以明「經典今詮」的意義。
郭必之:
十九世紀廣州粵語音系的重建及其演變
十九世紀廣州粵語,其音系與現代廣州粵語存在不少差異。早期粵語的兩套噝音:齒齦噝音[ts-]、[tsh-]、[s-]與齦後噝音[tʃ-]、[tʃh-]、[ʃ-],今廣州粵語已不再區分。現代粵語[-ei]、[-ou]、[-ɵy]三韻在早期尚在形成、擴充的階段。舌尖元音[-]在早期仍可充當韻母。下文將以噝音的對立關係為例,介紹早期粵語音系的重建方法。
首先是參考十九世紀初傳教士所編寫的口語文獻。這些文獻以羅馬字標音的方式精確地記錄了漢字的發音。Ball, J.D.著Cantonese Made Easy將「蕉」、「朝」的讀音記載為tsiu、chiu,「秋」、「醜」分別是ts'au、ch'au,「先」、「扇」則標為sin、shin。據此可證早期粵語確有兩套噝音,一套是標為ts-、ts'-、s-的齒齦噝音,另一套是標為ch-、ch'-、sh-的齦後噝音。
觀察其他粵語方言亦是追溯早期粵語音系的方法。《中國語言地圖集》將粵語劃分為七個方言片,廣州話是廣府片的其中一員,與其他粵方言有親屬關係。個別現代粵語方言仍然體現出「蕉≠朝」等對立。例如南海粵語(廣府片),「蕉類字」讀齒齦塞音 [t-],「朝類字」讀齒齦塞擦音 [ts-]。香港地名的拼寫同樣反映出兩套噝音的對立。例如《新安縣全圖》中,長沙灣的拼寫是Cheung-sha-wan、將軍澳是Tseung-kwan-o。深坑為Sham-hang、田心則是T'in-sam。部分拼寫仍然保留至今,上述均可佐證傳教士文獻的記載。
現代廣州粵語中,齒齦噝音與齦後噝音已經合併,若非細心考察文獻資料、比照不同現代粵語方言的特點,實難以得知早期粵語的聲母系統原來擁有兩套噝音,更不知道日常生活常見的地名拼寫也蘊含了百多年前粵語的特徵。早期音系似乎遙不可及、難以窺其全貌,但通過對方言的深入剖析與文獻資料的梳理,我們得以重構其體系,揭示其特點,並探究從早期到現代的演變過程。
潘銘基:動物世界裏的仁獸
「仁」是儒家重要的道德概念,指的是人與人相處時所體現的愛,故阮元〈論語論仁篇〉指出「必有二人而仁乃見」,此言誠是。然而,將某些動物稱為「仁獸」卻是自古有之的現象,而「麒麟」即為箇中顯例。
《禮記.禮運》曾謂「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麒麟素有吉祥的象徵意義,更曾與其他想像中的靈獸並提。牠看似離現代乃至現實甚遠,而研讀歷代文獻裏的記錄卻能窺探其形象之一鱗半爪。
遙觀《春秋》魯哀公十四年曾「西狩獲麟」;《漢書.武帝紀》亦嘗記載元狩元年有「獲白麟」之事,由是得見麒麟似乎並非全然是虛構的動物。《說文解字》「麒,仁獸也。麋身牛尾,一角。」、「麟,大牝鹿也。」等語則可見「麒」、「麟」二字雖蓋指謂同一物種之生物,然箇中卻有雄雌之別。雖然如此,古人對麒麟素有相似的描述,蓋皆謂麒麟之身大致與巨鹿相似、其尾足則類近於牛馬;謂其為「仁獸」者,是因為麒麟「不踐生蟲,不折生草,不食不義」。雖然這或許並非對這種動物的客觀描述,卻反映了古人在世道衰微的時代下對仁義美德的嚮往。
研讀文獻經典可以啟迪今人對現代生活的反思。馮承鈞《瀛涯勝覽校注》「阿丹國」條曾注「麒麟」一語曰:「Somali語giri之對音,即giraffe也」;此外,如今日語「キリン」及韓語「기린」裏仍將長頸鹿稱作麒麟,可能保留了中國古代文化。這些對音材料揭示了一種可能性—麒麟一語在古代指謂的對象可能就是今日能得見於野外乃至動物園的長頸鹿。
到底長頸鹿是否即為古人稱許的仁獸?憑現存的文獻材料可能難以作出確切的論斷,但對長頸鹿這種已由「無危」躍升為「易危」級別的物種作出保育,卻是刻不容緩的問題。否則到了將來,牠或許會真正地變成了中國的麒麟,成為了傳說的一部分。
結語
早期粵語的語音以至古人所稱頌的「仁獸」皆為距今甚遠的事物,但現代的生活卻依然遍布着與之相關的影跡。從一百多年前傳教士對早期粵語的記載到歷代史書、字書對不同動物的記錄中,可讓今人對這些事物往昔的面貌加以探索,亦能有助尋覓語言和文化的根源,體察日常事物裏所蘊含的人文氣息,而這正是詮發經典的意義。
(蔡澄程為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碩士研究生,李耀光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