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初識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生在沿海內地一個小城鎮,成長在一個文化娛樂形式相對單一的時代。偶然間,通過一本武俠連環畫、一段收音機裏的評書、一部港產武俠影視作品接觸到了全新的武俠世界。那時,以金庸和梁羽生為代表的武俠小說及改編作品,使得我們青少年時期精神不再匱乏,他們的作品成為了我們重要的閱讀材料和精神寄託,這些小說啟蒙了我們對於江湖、英雄、愛情與道義的理解。
我十歲前後在祖父祖母家生活,祖父生於一九二四年(與梁羽生先生同年出生),小時讀過私塾,寫得一手好館閣體書法,頗愛閱讀。他時常在午後拿起放大鏡翻閱小說,記得眾多小說封面中就有「梁羽生著」和「金庸著」的字樣。我也會翻上幾頁,看到封面書法題字和書中插圖定會拿出紙筆描摹一番,畫面中有刀光劍影和英姿颯爽的人物,祖父每每看到我的「作品」總會誇我畫的真「像」,彼時,我就與武俠結緣了。
再識
梁羽生,原名陳文統,作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師。梁羽生是新派武俠小說的「領路人」和「開創者」,以其獨特的文風、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和鮮明的人物塑造,吸引了大量讀者,成為推動武俠文學熱潮的重要力量。
在二十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武俠小說在內地一度遭到批判,梁羽生的作品也不例外。這一時期,內地讀者對梁羽生及其作品的認識十分有限,主要通過私下流傳的手抄本或走私入境的書籍,形成了一種地下閱讀的文化現象。
一九七八年以後進入改革開放時期,隨思想解放和文化市場的逐步開放,武俠小說開始得到官方的認可和社會的廣泛接受。梁羽生的作品,連同金庸、古龍、溫瑞安等人的武俠小說,猶如一股清風,迅速風靡內地。這個時期,出版社開始正式引進和出版梁羽生等作家的小說,使得更多的讀者能夠接觸到這些作品。
進入九十年代後,梁羽生的更多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和電影,進一步擴大了他在內地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那時正值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猶記初次看張國榮與林青霞合作的《白髮魔女傳》時,被電影獨特的武俠美學瞬間給拿捏。電影從小說原著文字中來又高於文字本體的抽象表達令人驚艷,林青霞演繹的白髮魔女冷艷絕倫堪稱武俠美人典範,更被卓一航和練霓裳之間愛恨交織、跨越正邪的愛情所震撼。這些影視作品不僅讓原有書迷得以重溫經典,也讓更多未曾閱讀原著的觀眾認識並喜愛上了梁羽生的武俠世界。
造像
梁羽生先生筆名姓源自於中國文人輩出的南北朝之「宋、齊、梁、陳」時期,「梁」在「陳」先旨在表達繼承梁陳文統自勉之意,結合台灣友人贈佳句「羽客傳奇,萬紙入勝;生公說法,千古通靈」,得「羽生」之名。從先生的筆名足以窺見先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崇敬之情,魏晉風度或許是先生「俠義」精神的溯源了。
無獨有偶,我自大學起就一直學習和生活在六朝古都南京。二○一八年為紀念南京博物院鎮館之寶《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出土,我為南京西善橋創作了一組「竹林七賢」群雕,先生倡導的「武俠精神」與七賢崇尚自由、追求獨立人格和正義節操,以及返璞歸真的生活態度一脈相承。先生向來以名士自居:「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這兩句詩就是其氣質的彰顯,他筆下的俠客豪情萬丈,而他本人確虛懷若谷、溫柔情長。
作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師,其雕塑形象應展現出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文學大師的氣質。塑像應重體現出他的學者風度,以及對武俠文學的深遠影響。梁羽生的作品中人物較為正統,往往遵循傳統武俠的道德規範,強調忠、義等價值觀,因此,塑像應傳達出正義感和對傳統的尊重。
我在創作先生胸像構圖時虛化了人物兩側肩膀和胸背的實體,先生微微頷首,塑痕內斂的西服隱約可見,順領口虛化至基座。意在展現其在武俠文學領域的「先河」身份,同時,虛空的雕塑構圖象徵先生虛懷若谷的人生態度。唯重點刻畫了先生爽朗的笑容,眉目之間有微妙的情感深度,映射了他筆下人物和自身豐富而細膩的人生情感。
二○一八年十一月四日,也就是金庸先生逝世後的第四天,我創作了金庸先生胸像。雕塑中把倚天劍、屠龍刀和蓋世神功化作了一條「意象」圍巾,先生瞇眼昂首笑看風雲過。與金庸先生雕塑凌厲的塑痕風格不同,我在塑造梁羽生先生時的手法溫和謙遜相對含蓄「隱逸」。兩尊塑像呈現的構圖狀態是迥異的,塑造手法也各有不同,但二者的「姿態」是中正的,二者洞察的是正義、忠誠和對國家民族的責任感,兩尊雕塑眉宇之間呈現出對人生的豁達氣度是相通的。
「文以載道,歌以詠志」,我與武俠結緣,與造俠者神交,故「塑」當以傳神。為梁羽生先生塑像時,奮筆疾「塑」中,我思緒中滿是先生筆下穿越時空的人物形象和蕩氣迴腸的家國情懷。我把他的文學成就、人格魅力及其對武俠文學乃至中華文化傳承的貢獻,以泥土凝聚成了一尊實體雕塑,是為「武」;而銅像的眉目之間,洞見的是一代文學大家笑看世間的睿哲眼神,是為「俠」。
今以先生之造像,致敬造俠者百年誕辰,致敬香港文學下一個百年!
(作者為中國當代雕塑家,雕塑作品多次入選國家藝術基金、江蘇省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等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