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2024-5-30
二〇二四年六月號
梁羽生武俠小說述評(天山游龍)

在武俠小說歷史中,梁羽生先生是當之無愧的新派武俠小說開山之祖。自一九五四年一月以《龍虎鬥京華》一書開創新派武俠小說之先河,至一九八三年八月最後一部武俠小說《武當一劍》完結封筆,三十年間,梁羽生共創作了三十五部雅俗共賞的武俠小說,其中多部為上乘之作,成為當代武俠小說史上的一個奇觀。梁羽生小說以其獨特的典雅韻味、凜然的正氣俠風、優雅的文句、濃厚的歷史背景、鮮明的人物形象為讀者展示了一幕幕武俠世界的奇觀。

對於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創作,研究者將其創作進行分段,人言言殊,個人覺得依據創作年代,作品的寫法、思想、創作理念,可以將梁羽生小說分為前期、中期、後期三個階段,具體從第一部《龍虎鬥京華》到《雲海玉弓緣》為前期;從《大唐游俠傳》到《武林三絕》為中期,從《絕塞傳烽錄》到《武當一劍》為後期。三個階段的創作手法、思路及成就都有所區別,但應當指出的是,三個階段的作品都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一、前期的創作

從《龍虎鬥京華》到《雲海玉弓緣》構成了前期的創作。其中一九五四年一月二十日至一九五五年二月五日,梁羽生處女作《龍虎鬥京華》及隨後繼續在《新晚報》連載的《草莽龍蛇傳》屬於前期的試筆階段,總的來說還未能擺脫舊武俠小說尤其是梁羽生先生所崇敬的舊武俠小說家白羽的影響,柳劍吟帶有俞劍平的影子,同為劍、掌、鏢三絕,同是歸隱而因劫鏢不得不重出江湖,飛豹子的形象與獨孤一行頗多相似,作品主角遠赴遼東學藝等都是深受白羽的《十二金錢鏢》系列影響,以上兩部作品的創作手法也近於傳統武俠的章回體格式,如「按下再表」、「此是後話」,結構上喜歡在主線之外採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主線而不表,而講述另一個相關故事情節,如《龍虎鬥京華》花大段筆墨對丁劍鳴、柳劍吟三十年前往事所進行的回憶,《草莽龍蛇傳》在主角丁曉故事之外,以回憶的形式插入上官瑾的故事,又穿插了太平天國英雄人物的故事,其創作手法都近於白羽在《十二金錢鏢》中在寫俞劍平等苦苦追尋劫鏢之人時,轉而描寫柳壯鴻、柳妍青及楊華的感情糾葛,可以說是在小說原基礎上另闢小說天地,這種寫法在傳統武俠中較為常用,這種創作手法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小說正常情節的開展,梁羽生在此後小說創作中慢慢地摒棄了這種手法。

梁羽生作為一位有學養、有思想更有責任感的作家,他絕不甘心在傳統武俠中重複,即使是試筆之作,他也注入新的元素,寫出真正屬於自己的武俠作品。《龍虎鬥京華》開篇之詞「調寄〈踏莎行〉」既為小說增添了典雅的純文學色彩,更通過了開篇詞將小說情節進行了一個總的概括,言簡意賅而富顯文采風流,成為了梁羽生創作的一個突出特點。小說中女性的刻畫與人物內心情感的描寫更是比傳統武俠進了一大步,《龍虎鬥京華》一書作者是通過在塞外的一個古庵聽老尼姑(即柳夢蝶)口述而成書,與《十二金錢鏢》的柳妍青只能作為書中配角相比,柳夢蝶無疑佔據了小說不可或缺的地位,本書雖以清末義和團運動為大背景,以義和團英雄柳劍吟、婁無畏為主角,但對第一女主角柳夢蝶花了大量筆墨描寫其內心情感世界,特別是柳夢蝶在婁無畏和左含英之間的情感選擇刻畫得生動細膩,可以說柳夢蝶的心理描述為日後在《散花女俠》中于承珠那對愛情選擇茫然不決的細膩筆調打下了一個基礎。

《龍虎鬥京華》一書同時開創了梁氏特色的武俠擂台,傳統的武俠小說常寫到正邪雙方擂台決戰,梁羽生初涉武俠小說緣起即是發生在澳門的一場武林擂台賽,因此小說最後用一場精彩的擂台賽壓軸,通過作者妙筆生花,這場「龍虎鬥京華」的擂台賽寫得精彩絕倫,但結局卻耐人尋味,這不同於傳統正方大獲全勝的擂台賽,因為這場比賽沒有勝方,最終結局是轟轟烈烈的義和團運動慘遭鎮壓,作者在文中發出了評論,統治者是靠不住的,中國的人民受到了一次教育。這場擂台賽無疑是壓得住本書的,也一定程度影響了作者整個武俠小說創作生涯,對於擂台賽描寫有所偏愛,其中很多也寫得精彩生動,我個人認為寫得最好的當為《雲海玉弓緣》一書,三次大戰均扣人心弦,高潮迭起,其他很多也寫得不錯。當然作者也寫得過濫,部分落入模式化的套路,不少情節出現重複,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完成了《龍虎鬥京華》和《草莽龍蛇傳》之後,在停歇了一年時間之後,梁羽生創作了第三、四部武俠小說《七劍下天山》、《塞外奇俠傳》。在這兩部小說中,梁羽生成功地將外國名著和草原流傳的故事引進到其小說中,實現了創作的一個飛躍。

《七劍下天山》借鑑愛爾蘭著名女作家伏尼契的長篇小說《牛虻》,在人物上,梁羽生在領會小說的精神後予以本土化,別出心裁將牛虻的形象一化為二,相對於劉郁芳的戀人之間由於一個誤會而發生的長達十多年的愛怨糾纏,凌未風是牛虻,相對於納蘭明慧的私生女之間的愛怨,易蘭珠又是一個牛虻。但兩人都是中國的「牛虻」,凌未風和易蘭珠有牛虻鬥爭到底的戰鬥精神,卻又少了他那種憤世嫉俗、玩弄他人,整個人格特點充滿中國傳統的善良、正義。作品將西方名著很好的同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在回目、遣詞造句、詩詞應答方面充分表現了傳統文化風采,在人物心理描述方面又借鑑西方小說及心理學,成就了一部中西文學成功結合的武俠小說。

同時期的《塞外奇俠傳》作為《七劍下天山》的前傳,梁羽生結合蒙古草原流傳的故事,創作了馳騁草原的女英雄飛紅巾的悲劇愛情故事。在小說中,飛紅巾既是草原上的女英雄,其策馬揮鞭的英姿傳遍草原,但是她的感情卻是一個接一個的悲劇,她的第一個戀人草原歌手是可恥的叛徒,害死了她的父親,而她之後癡戀的另一位草原俠士楊雲驄卻別有所愛,青春年華的她終於青絲換白髮,伴隨同是白髮的師父孤獨隱於天山,師徒兩人同樣命運,悲劇又一次地重複。

《大公報》連載的《江湖三女俠》,是《七劍下天山》的續編,梁羽生的創作手法回到了傳統型的武俠小說,卻不是對傳統武俠創作手法的簡單沿用,而是通過自身的摸索而形成的創作,即在傳統武俠的基礎上,根據自身史學、文學方面的修養和特長,將作品置於動盪的歷史年代,結合民間流傳的野史及史書記載的正史,甚至外國文學的精華元素,以創作傳奇的歷史或歷史的傳奇。書中梁羽生結合民間傳奇故事,融入自身的思想。該書基本上奠定了梁羽生的創作風格,也即如陳墨先生所說的「俠、史、詩、女、雅」五大絕招。與《江湖三女俠》同時的《白髮魔女傳》,則是正史與野史的結合,使得整部小說既是一部經典的武俠世界愛情故事,又是一部經典的明末歷史悲歌。

兩部小說的一個共同特點是「女主角」成為梁羽生小說的第一主角,梁羽生本人對「女性」的獨有的尊重、愛護在他筆下得到了抒發。梁羽生可貴之處更在於在謳歌女性的同時深刻把握住中國傳統女性身上的悲劇命運,紅顏一夜變白髮,向傳統挑戰的叛逆在傳統那強大力量面前終將以悲劇而告終。

前六部小說中的悲情、正史與野史、野史與傳奇、草原、中原、江南,這一切都融於梁羽生第七部小說《萍踪俠影錄》中,是作者最為經典的一部小說,書中塑造了作者整個武俠小說創作生涯中最為滿意的男主角張丹楓,小說結構渾然一體,語言文字詩意典雅、歷史畫面波瀾壯闊、愛情故事一波三折,悲情動人,作者的創作至此達到一個高峰,這個高峰正是彙集了前面創作的心得,而這僅僅是梁羽生先生創作的第五個年頭。

在達到了《萍踪俠影錄》的高峰後,梁羽生另闢路徑,借鑑還珠樓主《蜀山奇俠》的創作路子,轉向浪漫主義的創作,《冰川天女傳》是作者不可多見的浪漫主義小說代表作,作品轉向雄偉的青藏高原、縹緲的冰宮,塑造出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川天女,飄逸端莊的世家公子唐經天及「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金世遺。本書在梁氏著作中是一個另類,而「攀登珠峰」一幕更是將這種浪漫推向極致,小說充滿積極向上的浪漫心態,冰峰是那麼神奇、那麼聖潔而又蘊藏巨大的力量,讓人敬畏,而人力也是那麼無窮,人的精神與自然的力量最終在小說中達到了和諧的統一。

此後《還劍奇情錄》、《散花女俠》和《聯劍風雲錄》延續以前風格,藝術上並無大突破。《女帝奇英傳》是一部典型的唐宮傳奇小說。梁羽生在嘗試通過武俠小說表達歷史觀,對歷史人物作出評價。

《雲海玉弓緣》是梁羽生深刻探索人性的小說。這是一個復仇故事,也是一個愛情故事。復仇是悲劇,愛情更是一個悲劇,厲勝男一生為了復仇,一生苦求愛情。最終她完成了復仇,她得到了愛情,卻獻出了生命。谷之華得到了生命,卻失去了愛情。金世遺一生彷徨在情感之中。對冰川天女的傾慕,對李沁梅的愛憐,對谷之華的皈依,對厲勝男的逃避。但最終被厲勝男那不顧一切的執所打動,未來厲勝男的影子將永遠留在他心中,他只能懷那一份追思而苦度餘生。

《萍踪俠影錄》和《雲海玉弓緣》分別代表了梁羽生創作生涯的兩個高峰,梁羽生在此期間寫了《冰魄寒光劍》,一個短篇,一個純潔、晶瑩的愛情故事,一個神秘的佛國世界,一段武俠的傳奇作為調節,而這部小說的完成,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梁羽生創作生涯的第一階段告一段落。

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六二年,短短的九年間,梁羽生的小說創作在一個時期達到了一個高峰。這個時期的創作基本是呈現一個上升之勢,更呈現了一個奇峰突兀的多變風格,每部小說都在某個方面達到了較高水平。

就小說的語言及所含的文化看,這個時期也是梁羽生小說中最為出色的一個時期。如小說的回目,卷首卷尾的詩詞,小說中的語言文化、地理風情、歷史背景、琴棋書畫的運用均在梁羽生整個創作生涯前列,這個時期的作品集中了梁羽生整個武俠小說創作特點的優點。

梁羽生在這一時期所表現出的創作才華讓人驚歎,但可惜的是,這個階段之後,梁羽生的創作水平未能進一步得到提高,很多作品只是原地踏步,甚至略有倒退,這不由得使喜歡他的讀者感到深深的遺憾。

二、中期的創作

從《大唐游俠傳》開始至《武林三絕》構成了梁羽生武俠創作的中期。相比早期的創作,這期間的小說多了幾分穩重,技巧也有所提高,卻少了許多靈性。平心而論,這個時期的每部小說在武俠小說中都可算佳作,也有各自的閃光點,但從取得的成就而言不如早期的創作(《大唐游俠傳》例外),每一位喜歡他的讀者都會為之感到深深的遺憾。武俠評論中對梁羽生小說的多種批評言論,多是出自這個時期的作品。究其原因,我想是由於早期梁羽生處於不斷探索之中,他本人本為一位才華橫溢、知識淵博的作家,因此一開始就取得了極高的成就,但當形成了一定的創作思想之後,他自然少了幾分探索追求,轉而在創作中慣於按照已形成的創作模式進行寫作,如同武俠小說中一些傳統的武林門派,依據本門傳下的武功也足以在江湖上爭雄,但卻成不了絕頂高手一樣。其次,我們注意這個階段的年代是從一九六三至一九七六年,正是全世界左派運動風風火火的年代,作為香港左翼作家的代表,梁羽生的整個創作理念自然而然地受到了那個時代的影響,因此在部分小說中出現追求崇高的理想,出現一些「高、大、全」的人物,且梁羽生供職於左派報紙,其寫成的文字在發表前可能要經過審查,而在極左運動熱火朝天的年代,可能要在作品中刻意的增加一些革命說教或口號的東西,但這些究竟有多少反映梁羽生的心聲,由於我們未曾經歷過那個年代,因此許多東西有待日後行家考證。再次,梁羽生在這個時期的創作多為三至四部小說同時創作,應付三至四家報刊的約稿,頭腦中所形成的一些想法、一些形象需要分配使用,不可避免地影響了其小說的成就。這個時期的缺點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情節上帶有一定的模式、人物形象的模式、武功上的模式以及系列作品太多等缺陷。

中期的創作漂亮的開局是一九六三年一月一日開始創作的《大唐游俠傳》,為第二階段的代表作。該書以唐朝中期「安史之亂」的動盪年代為背景,結合一些唐代傳奇人物,堪稱一部歷史中的傳奇,同時又是一部傳奇的歷史,梁羽生內心蘊藏的「俠」的觀念、「俠」的世界在本書中得到盡情的宣洩,也得到一個全新的詮釋。文字上質樸深沉,全書顯現出那種「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精神,讓人為之動容,更為可貴的是全書結尾的「睢陽圍城」將「為國為民」的俠義精神推向高潮,也將全書的悲劇色彩推向高潮,在當代文學佔有一席之地。

金世遺是梁羽生最喜愛的另一個人物,梁羽生進行再思索,於是有了與《大唐游俠傳》同年推出的《冰河洗劍錄》。《大唐游俠傳》中,梁羽生留下了一個未完的結局,「安史之亂」未平,鐵摩勒、段克邪命運困擾讀者,梁羽生推出《龍鳳寶釵緣》、《慧劍心魔》,從而有了唐代系列的創作。三部小說主題各有所側重,《大唐游俠傳》側重於「俠」,《龍鳳寶釵緣》重於「情」,而《慧劍心魔》則一方面表現出群眾的力量,另一方面有幾分「禪」的意境,從系列安排上不失為一個成功的系列之作。系列中後兩部小說有一個突出之處就是梁羽生完成了一個武功描寫的突破,創作出了其「重、拙、大」的武學理論,即「重而勝輕,拙而勝巧,大而勝小」,突破了前一時期以招式為主,實現了一個武學境界的再認識,也可以說是對人生的一個新的認識,梁羽生在中期的武學創作多是沿這個思路而不斷完善。

一九六四年,梁羽生貫注心力推出了一部超長篇的小說《狂俠.天驕.魔女》,自「大唐」系列的創作、積累,梁羽生希望通過一個更為動盪的年代完成一部佳作。該書結構宏大,時空跨度大,書寫了宋、遼、金、西夏、蒙古及西域等不同國家風雲變幻,塑造了「狂俠」華谷涵、「天驕」檀羽沖和「魔女」柳清瑤這三位主角。作品前半部分以「採石磯之戰」為背景中,在書寫戰爭的同時力在於刻畫「愛情」與「現實」、「理智」與「情感」的矛盾,然而本書後半部分水平有明顯下降,表現出前工後拙,究其原因,這樣一部長篇巨著是需要貫注作者的全部心力,然而這時梁羽生無法窮盡精力於這部小說中,因為在這部小說創作的同時,還有《慧劍心魔》、《風雷震九州》、《飛鳳潛龍》和《俠骨丹心》的創作,基本是三至四部小說同時進行,創作到最後,可以看出一向沉靜如水的梁羽生已呈現出急躁的心情,人物越寫越多,高手也越來越多,時空跨度越來越大,這說明作者已無法更深入把握故事的進程和人物的內心世界,唯有不斷的推出新的人物來推進故事情節,或許寫出的結果與內心期望達到的效果不相符,最終梁羽生在不算完美中結束了這部長篇的創作。

在此期間,梁羽生繼續創作了《冰河洗劍錄》的續編《風雷震九州》和《俠骨丹心》,讓金世遺的故事繼續延續下去。《風雷震九州》是一部以反面人物葉凌風為主角的小說,這也可算是梁羽生一個很好的嘗試,全書中緊緊把握住葉凌風的內心世界,重描寫他一步步走向墮落,既有性格上的原因,也有外界的引誘,從這方面看應是成功的。但全書的情節過於平淡,很多情節有重複或抄襲前作之嫌。《俠骨丹心》一書的情節寫得很生動,在創作的路子看,作者有意回歸於傳統武俠的創作路子,寫純粹的武俠故事和俠義精神,金逐流的初次出現,寫得也較生動。

《狂俠.天驕.魔女》之後的超長篇小說《鳴鏑風雲錄》,作了新的嘗試,整部小說在一個抗金抗蒙的主線背景下,書寫了多個人物各自的小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用心構思,既能獨立成篇,又互相聯繫,均寫得出色。小說在整體結構上過於鬆散,缺乏一條貫穿全書的主線,也缺乏一個壓得住陣腳的主角。近乎同時以「水滸後傳」為題材的《風雲雷電》,也同樣具有「千人一面」的質疑聲。

一九六六年創作的《飛鳳潛龍》作為一部梁羽生小說中不多見的短篇小說,這也是一部帶有懸念的短篇小說。梁羽生的短篇小說不多,但幾部小說都有獨到的亮點。《塞外奇俠傳》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冰魄寒光劍》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令塵世之人無限嚮往。《飛鳳潛龍》給人留下印象的是小說的懸念,小說緊扣「誰是潛龍」這一主題,直到最後,梁羽生才揭開謎底。大宋、金國、蒙古,互為爭雄。這一切自古至今離不開「間諜」。梁羽生先生在創作本部小說時已有積極求變的心態,在行文結構、懸念設置、人物結局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探索創新,但本文顯得過於小巧,難以與其他小說比肩。

一九六九年《遊劍江湖》掀起了梁羽生中期創作水準回升的一個典型表現,本作描寫中年人物愛情世界是一個亮點,展示了「情之苦」。結局繆長風與北宮望一戰寫得驚心動魄,精彩絕倫,在梁羽生著作中可列前列。

《牧野流星》一書長處在於梁羽生視廣闊的視野,從雲南石林到小金川、柴達木,再到西藏、回疆、天山,回到崆峒山,再到回疆,一部小說梁羽生讓讀者遊歷了半個中國,書中顯現了梁羽生廣博的學識,各地的歷史、地理、風土、人情、景觀,甚至一些地方的民俗,梁羽生信手拈來,顯得自然流暢。本書的懸念設置也頗為成功。

《廣陵劍》一書是中期創作的又一部佳作,是一部悲劇之作。另一特色是書中大量談詩論詞,詩詞佔了整套小說的大量篇幅,才華可見一斑。

《武林三絕》是梁羽生唯一一部未正式出版的小說,其原因至今還在考究中。梁羽生有意嘗試通過本作將宋代系列和明代系列聯結在一起,然而由於體系過於龐大,牽涉面太廣,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致使本作一直未付予正式出版,成了梁迷的一個遺憾。不管怎麼說,本作的完成,標誌梁羽生的中期創作告一段落。

三、晚期的創作

從一九七五年創作的《絕塞傳烽錄》(出版時拆分為《彈指驚雷》、《絕塞傳烽錄》)開始了梁羽生創作的第三個階段,也即為他的後期,這個時期共創作了《絕塞傳烽錄》、《劍網塵絲》(出版時拆分為《劍網塵絲》、《幻劍靈旗》)兩部)、《武林天驕》、《武當一劍》等四部長篇小說,與前一階段相比,梁羽生在創作理念、創作手法等開始了一些新的探索,作了一些新的嘗試,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主要表現在:一是更加注重人性的發掘,重視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對人物的描寫重於表現出「人性弱點」的一面,如楊炎、衛天元都是不容於世俗的人,楊炎隻身挑戰禮法,衛天元更是武林中的大魔頭「飛天神龍」,龍靈珠、上官飛鳳都是充滿邪氣,為所謂「正人君子」所不容。齊勒銘更是一名真正的「大魔頭」。檀羽沖既愛宋國,又愛金國,既不容於宋國,又不容於金國,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群雄。在反面人物中,作為漢奸的假「聾啞道人」王晦聞卻對耿玉京懷有真切的關愛。二是不再堅持黑白分明的「江湖傳統」,俠義道中有中州大俠徐中嶽般的偽君子、石清泉般因愛生恨的小人,石天行般那樣不問是非、只知護短的世俗之人,更有一群懷狹隘的民族觀念,不明是非,追殺檀羽沖的漢人「俠義道」。三是梁羽生有意嘗試一些懸疑情節的描寫,如《劍網塵絲》一書中,讓上官飛鳳在徐中嶽的婚宴上暗助衛天元,讓讀者一直猜「他是誰」,直到書的最後才揭開謎底;又有偵破華山派掌門被殺之懸案。四是對武功的描寫比以前進了一步,如《絕塞傳烽錄》一書中齊世傑所練的「冰川劍法」,雖然前書也多次出現,但在本書中卻重寫它的「劍意」,如通過冰川表現平靜,但底下卻是暗流洶湧,領悟冰川劍法的「劍意」,只有劍意,不重招式。五是在主題上從反對異族入侵轉向民族大融合。如《武林天驕》一書,檀羽沖父親為金國的王族,母親卻為宋朝抗金英雄岳飛的外孫女,師父又是遼國的王子,一己之身聯繫了三個不同的民族,而在作品的最後,他選擇了一半是宋國,一半是金國的翠屏山作為隱居地。六是行文方面嘗試一些長短句的運用。如《幻劍靈旗》結集出版的開篇,一定程度借鑑古龍小說文字特色。

儘管這一階段的作品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也存在某些方面的缺陷,使其成就無法達到早期的水平。主要表現在:創作理念仍堅守「俠是目的,武是手段」,不敢逾雷池半步,每一個主角身上仍不脫高尚的理想追求,理想追求與個性獨立形成了一對矛盾體,兩者均未能深入刻畫,梁羽生先生的努力仍是「帶鐐銬跳舞」,雖顯得固執、頑強,但終其成就也只達到「半是超人半是凡人」,這無疑削弱了梁羽生先生在讀者心中震撼力,試觀後期作品的人物,並沒有寫出張丹楓、金世遺這樣的人物。同時這個階段過於注重作品的情節,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作品的文采,因此這一方面要遜於前兩個階段。可能由於精力上的原因,梁羽生終於未能完成一部融匯前期、中期、晚期優點,集文采、理想、歷史、人生、傳奇於一身的作品,也無法塑造出一個比張丹楓更完美、更具震撼力的主人公。

一九七五年二月十二日於《大公報》連載的《絕塞傳烽錄》掀起梁羽生變革的前奏。在書中梁羽生先生創作了楊炎這一個充滿叛逆性格的人物,這樣挑戰傳統、富於反抗精神的主角在梁羽生以前小說中是絕無僅有的。對之前堅持的正邪之道黑白分明的觀念也作了一定的反思。但是作為轉變創作手法的試筆之作,難免帶有一定的缺陷。

一九七六年九月開始連載的《劍網塵絲》以情節出人意料取勝,人物也呈現豐富多彩之勢,讀者慢慢品味,不足之處是還缺少了一位震撼讀者的主角。

《武林天驕》是梁羽生後期創作中最為出色的一部作品。小說從創作手法、創作觀念、人物塑造都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梁羽生先生已從反抗異族入侵、反抗暴政轉向民族融合,各族人民和睦相處的路子,為梁羽生晚期的代表作。

一九八○年五月九日,梁羽生於《大公報》推出其封筆之作《武當一劍》,繼續探索「情節」、「人性」、「武功」三方面新的創作思路。最後,梁羽生在創作這部小說中還別出心裁的把「武當一劍」一化為三,貫徹了梁羽生「寧可無武,不可無俠」的創作理念,可謂梁羽生推陳出新之作。一九八三年八月二日,隨《武當一劍》連載的完成,梁羽生也結束了三十年的創作生涯。

三十年歲月,三十五部雅俗共賞的武俠小說,梁羽生構建了一個屬於自己、也屬於整個武俠小說史的武俠世界。一個充滿平實典雅、詩情畫意的世界,一個充滿愛情、友情卻又不乏感人悲劇的武俠世界。而在此之外,梁羽生筆下予人以啟迪的一點莫過於一種可貴的「責任」,對自己也是對他人的一種負責,三十年歲月,無論在為人為文,梁羽生可貴的堅持了這一點,相信喜歡梁羽生的讀者都會從中得到一點有益的啟示。

(作者原名朱少濱,廣東汕頭人,中國武俠文學學會會員。閱讀梁羽生武俠小說四十餘年,研究二十多年,寫有多篇評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