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初見
第一次見金庸,是一九九○年二月(不記得哪一天)。
在之前不久,有三件事是這次拜會的「鋪墊」。
一、一九八九年二月一日,金庸先生親筆來信:
近日整理友人舊函,重讀「隨感隨錄」,大膽將之分為八節,在敝報「自由論壇」刊載,刊完後當將剪報及稿酬奉上。
如有類似短品,我們仍歡迎賜寄。
雖說「知音不必相識」,如能相識,更妙。
二、《神鵰俠侶交響樂》(其時稱組曲)試奏錄音在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初完成,由北京中央樂團樂隊演奏,陳佐湟指揮。整個試奏是由我個人出資,劉奇先生策劃執行。十二月收到試奏錄音帶後,我當即複製一份,寄給金庸。金庸於一九九○年一月六日回信,內容如下:
謝謝十二月八日來信及賜贈《神鵰俠侶》組曲錄音帶。
先生所作之曲,既感人又迷人,我聽到「海濤練劍」一段,真如面對裂岸驚濤,深受震撼。
……
退休後瑣事仍是不少,暫不多說了,再謝謝您賜我這麼優美的一曲。
這次拜見,是古德明兄(其時《明報月刊》總編輯)帶着我,去金庸先生的辦公室。聊了幾句後,金庸要送我一套作品,問我想要哪一套。我想也不想就說:「《笑傲江湖》。」他拿出一套《笑》書,題了「得晤知音,快何如之」八個字。
我問他能否送一套書給《神交》修訂配器與試奏組織者劉奇先生,他就拿出一套《倚天屠龍記》,題了字後交給我。我把書寄給劉先生後,已忘了金庸在書上題了什麼字。
那天的拜見,幸得古德明兄當攝影師,留下了這幅極其珍貴照片。
二見
第二次見金庸,是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先在香港大會堂,後在某酒樓。那是《神鵰俠侶交響樂》(其時仍稱組曲)在香港首演。演出策劃人是余漢翁,葉聰指揮香港小交響樂團。
音樂會開始前約半小時,我正忙着與一群數十年未見面的老同學、老朋友寒暄、照相,程瑞流先生過來說:「金庸先生到了,快去招呼一下。」我跟着程先生,走到大會堂另一端。只見金庸先生正在與費明儀女士、王榮文先生等聊天。他顯然已到好一會兒。
見到他,真高興。握過手後,問候他近年來身體可好?他說,前兩年心臟做了大手術,現已痊癒。聊到這場音樂會,他說:「我前些時候考慮了一下,也許可以用這樣的名稱……。」我平常反應偏慢,此刻突然福至心靈,打開手上一本有空白頁的節目單,請他把所想寫下來。只見他提筆徐書,先在中間用直行寫了「俠之大者交響樂會」八個字,然後在右上方題了「黃輔棠兄」幾個字上款,再在左下方簽上「金庸」兩個字。
音樂會下半場《神鵰俠侶交響樂》八個樂章一口氣奏完後,照例是指揮先謝幕,然後作曲者謝幕。我謝完幕後,掌聲仍然熱烈,沒有一位聽眾站起來離場。這時,葉聰先生示意聽眾安靜下來,向全場宣布:「今天我們很榮幸,《神鵰俠侶》的原作者查良鏞先生在座。讓我們用熱烈掌聲,請查先生上台。」頓時,全場掌聲雷動。只見聽眾席中,一位身穿淺灰色西裝的長者徐徐起立,先向舞台鞠一躬,又轉身向聽眾鞠一躬,便徐徐坐下。葉聰見查大俠無意上台,便再請一次。查大俠鞠躬如儀,坐下如儀。再請一次,仍是如此。葉聰這時大概也是福至心靈,竟打破常規,招呼我一起走下舞台,走到查先生的坐席旁邊,連請帶扶,硬是把大俠請上了舞台。此時,全場掌聲呼聲震耳欲聾,長達十二分鐘,氣氛熱烈到頂點。大俠在舞台上一再向樂團和聽眾致謝、答禮,仍然平息不了掌聲。
慶功宴上,極意外地,金庸伉儷也出席了。金庸先生談興甚濃,向余漢翁先生和葉聰先生建議,應把《神交》錄成CD和LD。費明儀女士也建議香港小交響樂團,應把《神交》多演幾次。
三見
第三次見金庸,是二○○四年七月八日,在香港香格里拉大酒店。緣由是《神交》首次正式錄音,已在年初由麥家樂指揮俄國佛羅尼斯交響樂團順利完成,之後我又拍錄了兩小時多的「樂曲解說」DVD。我把這個消息及暑假將攜妻女有一趟大陸尋根之旅向金庸報告後,他請秘書吳玉芬小姐從香港打電話來,告知要請我們全家飲茶。這個意外消息,讓我們全家人興奮了好多天。
七月八日中午,我們準時到達香格里拉大酒店,金庸伉儷已經在座。寒暄幾句之後,我向金庸呈上剛剛製作出來的「神鵰俠侶交響樂之創作、演出、錄音」DVD。他非常高興,當場為我題了「神鵰俠侶交響樂」幾個字,並問我:「有沒有多一份?」幸好我隨身有一備份,便一併送他。寶莉寶蘭從小讀過金庸武俠小說,這次沾老爸的光,跟金庸照了相,那份高興,自不待言。
金庸請飲茶,又親筆為《神鵰俠侶交響樂》正名(之前均稱組曲)與題字,這份殊榮,實在超過了我的應得,也是我一輩子可能得到的最高榮譽。
(本文圖片由阿鏜提供。作者為美籍華人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