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在我讀〈月光下〉的時候,有許多句子都能打動我。比如這句:「世界隱沒於黑暗時,它就會顯現出來,在天空一角沉默地缺損和圓滿,寂然中,移動潮水,譬喻悲歡,讓人在不經意看見它的一瞬間,出一會兒神,有所思,有所想。」同樣的,這位作家的小說也正如天空中的月亮一樣,讀着讀着就會出一會兒神,有所思,有所想,她的文字也如潮水般,在寂然中譬喻悲歡。她,就是蔡東。
在深圳,乃至廣東文壇裏,「蔡東」是繞不開的名字。不僅是因為她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也不僅在於這個文學獎是深圳時隔十七年的殊榮,我們更應該看到的是蔡東獨具一格的文學風格—詩性—對人性無盡探索下的詩性表達。儘管破碎、疼痛、潰敗,在她筆下最終轉化成鮮活的生與切膚的愛。我相信,這在新南方寫作的概念絕對是一縷「白月光」,既映照傳統的,也彰顯着新的風格。
我們就以〈月光下〉這篇魯迅文學獎作品淺談一下蔡東的詩性。
有人說,蔡東對人性的勘探之深,讓閱讀成為一場意識的進階之旅。我深以為然。〈月光下〉的內核是信任,那是生命內在的轉化,由懷疑、疲累、棄絕,轉化為對生命和愛的全然信任。呈現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情義。不要以為「理解和情義」是文學中的主流觀,就會流於俗套。蔡東在詮釋這樣的主題時,運用了回憶與現實交織的雙線敘事手法,回溯往日時光的部分有一種綿長悠遠的氣息,筆墨暖心,能喚醒讀者過往的生命經驗。而在現實中,生活與生存就顯得急促,彷彿時間不給予人停留和思考,一直被推着向前。這是蔡東文學裏的層次感。
在回憶的部分,她寫道:「我是她的小跟班,她是為我摘蒼耳的人。」如果你覺得這只是蔡東要表達主人公曾經與小姨的親密關係,那麼,我們也應該看到這簡單的一句話的力量。回憶是綿柔的,但她的文字更像是剝弄時間的針,總會讓人感觸。
在現實部分,蔡東寫「我」再次見到小姨時,寫的是背:「她的側影,利落的短髮,乾淨的墨綠色針織衫,背是挺直纖瘦的。」作為一個小說家,自然會有觀察人的獨特視角,但我始終被蔡東的視角所震撼。正如這「背」的描寫,簡單勾勒,就能反映一個人的生命狀態。如果不細讀,不品味,將錯過蔡東的文學之美。
無論是回憶裏的綿長暖心,現實中的急促冷靜,還是「月光下」的意象,無疑都是對人性的觀照。月光是清明空闊的,在這篇作品中呈現的人與人的關係則是借月光反照其內心的平衡圓滿。而月的意象本身就是一首詩。主人公劉亞說:「我分不清楚了,月光是從天上落下來的,還是從她臉上輕輕蕩漾出來的」,如此的詩性思考在蔡東作品裏有許多,為新南方寫作增添了別樣的文學審美。
(作者為《深港書評》主編、文化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