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2024-6-28
二〇二四年七月號
萬物之凌──自然與人之二(鄺龑子)

在地球的自然物界中,人類的智慧勝於其他生物,自詡為「萬物之靈」。可惜此「靈」早已變成凶惡欺壓之「凌」,暴虐他人,侵犯萬物。人類(尤其是強者)的自我中心和欲望放縱,遠超出生存需要和本分創造。作歹報應是天公地道;長期殘害無辜卻是惡貫滿盈。

取火煮食是智能活用自然。同樣,人類建屋也合乎情理地優於螻蟻挖穴、蜜蜂築巢。可是身為社會領導的君王教主、權貴富豪,如何鑲嵌了窮奢極侈的皇宮府邸、殿堂廟宇;平民百姓又如何沉溺於無厭的虛榮享樂?為了攫取無實用價值的礦物,我們撕開大地的皮肉,肆意挖進它的筋骨,榨取無法再生的資源,以滿足膚淺虛幻的裝飾欲望。濫用萬物,破壞環境,摧殘自然,最原始的動因總離不開私心與自利。尤其是現當代,在利字當頭的資本主義驅使、自由掛帥的個人主義辯護中,煽動和放縱物欲唯變本加厲,早已失控。

這還只是從生產一端勾畫出的一鱗半爪。工業革命促成了量化生產,但沒有消費行為協作,提升生產量只屬自尋短見。於是廣告鼓吹和消費誘惑,成為新社會的核心推手。消費必須重複而無謂,才足以支撐經濟增長;浪費乃變成新常態,名牌據說能提高身份。從珠寶玉石到鋼鐵木材,遭殃的又是加速耗盡的大自然資源,加上化學工業的種種污染。沒有情不自禁、慣性浪費的超級消費者,就沒有心安理得、消耗自然的超級生產者。刺激消費推動經濟,如今老掛在政客、金融分析師甚至學者的口邊,猶如不言而喻的道理;然而如此論調,縱被認可為經濟之道,又是否真正符合人文之道、天理之道、自然之道?

人類的文明史同時也是環境破壞史、自我膨脹史,升至唯我獨尊發展史。一直以來,很難充滿熱情地讚賞奢華物事。古代的宏偉建築,不免由眾多生離死別的平民血淚鑄成;至於裝飾性質的潮流,更屬無聊的心力浪費。一到暴亂來臨,外敵侵略,又燒炸為烏有,糟蹋資源與人力。世間貧富極度不均,已令生存帶有歉疚;何況是摧殘大於人間的自然?

生存兼有權利與責任;權利黃童皆知,責任白叟罔顧。世間的本末終始、輕重先後,自古又有多少「智人」曾真正深思反省?人類究竟為靈為凌,從來都是理性的雙刃應用。

(作者為耶魯大學哲學博士、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