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2024-7-30
二〇二四年八月號
【學苑春秋·師說師文】我與金庸

英華書院 石期舟老師

金庸作品中透視變動的閱讀文化

 

自小家中就收藏了一整套武俠小說書籍、影碟,千禧年代初屋邨商場的光碟舖,把武俠片都陳列成招牌,一隻光碟抽起來,又怕另一隻倒下,這時候金庸與我,並不遙遠。資訊貧乏的年代,我無從得知金庸在五六十年代的地位如何重要,所以那時候最吸引我的莫過於文字旁的插圖、影視中與文本的對讀。也許在科技步近之年,實體閱讀與俠義都不重要,及至後來的十多年間,金庸與作品就形同神話的存在。

諸多文學評論、賞析都神像化金庸筆下的武俠情懷,而追溯起來,其實「連載小說」的特色不可遺忘。金庸在一九五五年開始書寫《書劍恩仇錄》,連載於《新晚報》。連載可以泛指篇幅較長的敘事小說,也指一種出版的形式。讀者必然追着不同期數所刊的內容,定期地緊貼小說的起承轉合。連載形式繁盛於報刊與實體閱讀興旺之年,讀者從文字閱讀中,產生與小說之間的連結,投放自我感情在金庸的俠義創作之中,可謂「金庸離不開讀者,讀者離不開金庸」,金庸的作品見證了連載與實體印刷的變遷。

考查金庸作品在報刊上的印刷出版,文字與影像相映成趣。在一九五六年一月一日,《香港商報》便刊登了《碧血劍》,當世人認為金庸作品定必霸絕版頁時,你會發現《碧血劍》不是印在中間「搶眼」位置,也不是以最多篇幅佔據,它被列在右上角,在同一版頁共有八篇讀物,俠義之情與《岳父大人的樂趣》、《潘金蓮別傳》等不同風格的讀物同進讀者視覺之中。

《香港商報》更流露一種插圖比文字更顯眼的呈現效果,在一九五七年一月一日的《射鵰英雄傳》中,〈午夜驚變〉插圖佔據中間位置,圖像將近一半版面,猜想着讀者先觀圖像再讀文字,還是先讀文字再猜測圖像的指涉?固然,意圖為何實在不得而知了,可知的是插圖師能活現人物,皆因金庸筆下靈動的敘述與描寫,以圖像入字,以文字現畫,「聲、色、動、靜」盡在連載印刷之中。在於我,金庸的連載生筆,承載了最好的閱讀年華。

 

民生書院 莊家騫老師

長大後才讀懂黃蓉

 

小時候對黃蓉又愛又恨:愛的是《射鵰英雄傳》裏的「俏黃蓉」,恨的是《神鵰俠侶》裏的「郭夫人」。長大後,才發現黃蓉是人生轉變的寫照。

小學時的我常惹麻煩,是親戚口中的「小魔怪」,學校老師眼中的「搗蛋鬼」,校巴保母眼中的「鬼靈精」。無論去到哪裏,我就像一隻亂竄的鼬鼠,嚇得人雞飛狗跳。就算在幾十分鐘的車程,我總能在小小的校巴釀出禍來,有時候作弄保母搞得她手忙腳亂,有時候欺負同學弄得他們哭哭啼啼。後來父母管不着我,唯有逼我自行乘車上學。或許在別人眼中的我,就像柯鎮惡口中的「小妖精」;父母眼中的我,就是如珠如寶的「蓉兒」。小時候總是羨慕黃蓉能倚着「桃花島主」的威名,使江湖中人聞風變色,不敢招惹。她內有軟蝟甲,外有黃老邪、靖哥哥等護花使者,自然能像溫室小花般長得高傲艷麗。當時自以為特立獨行,望能像黃蓉一樣打着「反叛」的旗號闖蕩江湖。

然而,身份轉變將昔日刁蠻任性的「俏黃蓉」,蛻變成保守謹慎的「黃幫主」:在家,她相夫教子,是賢妻良母;在幫,她鎮幫行義,為女中豪傑;在國,她守城護國,成巾幗英雄。隨着年紀增長,責任隨着身份而來。一個人成家立業,安身立命後,便不用放刁撒潑以建立自我形象,以往的野性便蕩然無存。同樣,當年朽木不可雕的我已為人師,行事規行矩步,不矜而莊。當日痛恨「郭夫人」的自己,如今已是書中人了。

 

 

顯理中學 曾詠聰老師

獨孤求敗

 

禿頭老僧淺淺一笑,一式擒拿手赫然撲出,惟萬景峯藝高人膽大,雙拳迎擊,暗暗運氣,深厚內力把禿驢彈往八丈之遙……

時值千禧年初,萬景峯是荃灣區搶買樓花,禿頭老僧是經常針對我的數學老師,那時我還會蝸居深夜浴室,艱難地為《碧血劍》揭頁,翻讀金蛇郎君跨不過的未來。我想,那時候的「以讀帶寫」比我現在教授的技巧更得心應手。

同學會爭相傳閱我的小說。我知道並不是我寫得多好,而是課堂太悶,又想看看自己在哪一章節出場,如讀着我的命途。禿驢是打不死的,因為十數個年輕少俠排着隊虐打,他逃走了嗎?繞過村莊和情節,便有另一門派的少年等待着。可是現實我們不敢作聲,老師的粉筆暗器,明知撞上,我們的腦袋仍靜靜候着,點穴一般。

從前我渴望被高手傳輸內力,不勞而獲。又或是遇到風清揚般世外高人點撥,突飛猛進,再不然碰到癲狂怪人,學會少許《九陰真經》,調理身心。算了,即使被異獸帶到劍塚,甚或誤打誤撞拜了神像,得到了絕頂輕功或金蛇劍也好,只要人生有片刻擺脫窗櫺,放肆射鵰,才叫不枉此生。然而現實我們受到丁典暴打,卻得不到他的神照功與和解;一朝得志,最後淪落為斷腿的歐陽克,又或是被真正豪傑擲下山的慕容復;習不到逍遙自在的令狐冲,長成了陳家洛的優柔寡斷。

數年前我學習巴西柔術,那些糾纏和扭打,與金庸以掌風劍氣逼走對手截然不同。師傅在第一課教我們如何跌倒和投降,適時承認自己失敗和力不從心。我出奇地為喘息而快樂。據聞禿驢轉讀神學,當上傳道人,小說般妖言惑眾;萬景峯吸引不再,卻依然屹立至今;學不會任何神功,最貼近武俠一次,是編了名為「桃花島」的足球排陣,以混亂奇招,奪得班際足球比賽冠軍,回家路上,連跑帶跳,一招見龍在田趕走城門谷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