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
2012-9-2
二〇一二年九月號
百年啟功今安在哉 (謝春彥)

  啟功先生原是大清皇族後裔,誕生在辛亥革命的次年,那時他的家庭已經十分潦倒,據說為了安葬祖父,硬是把家藏的《二十四史》賣了換錢,他自己連中學都沒能畢業,畢生的學問全靠艱苦自學,後來屢屢得到陳垣先生的賞識推舉,步向治學成功的道路。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啟功先生在北京和全國名聲日隆,給他不斷戴上各種桂冠和光環,他的啟功體字也鋪天蓋地掩蓋全國,不過他依然保持書生格調,淡然處之。有一回在北京飯店的宴會上,同桌的「倔老頭」葉淺予先生當席調之於他,說﹕「啟功先生,怎麼北京城到處都是你寫的招牌,難道這還是你們家的天下嗎?」啟功先生一面輕打自己的面頰一面笑答曰﹕「我該死,我該死!」可見他的風致,真令人想起魏晉風度。他是一位難得的通才、大雜家,於文學藝術各種門類皆有精深的研究,自謙和樂觀幽默也異於常人。他六十六歲時嘗有《自撰墓誌銘》,饒有奇趣﹕

  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久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他困窘時,我曾央詩人韓瀚兄陪我潛至他的小乘巷老屋拜訪過他,院中枯草淒淒,頹之廢之,小室內架上桌上牀上地上都雜亂地堆着書卷。一小支光的電燈泡掛在頭頂,老先生踞於破椅,頸子上圍着護圈,貧賤之相畢現,然而他還是笑容可掬,怡然淡然,似非現實中人。說及黃永玉先生被批判的「黑畫」貓頭鷹,他不無天真地對我們說﹕「你們看,我不也成了一頭貓頭鷹嗎?」可謂哀中自樂,丑類們又能奈先生何也。

  啟功先生不但是一位難得的學者,也是一位一生敬業的教育家,美國華裔學者艾克教授的夫人曾佑和博士是海內外聞名的畫家、學者,她告訴我,當年在北京的輔仁大學就受教於啟功先生,她近七十年來還保存着啟功先生贈予她的兩幅山水之作,一擬元代黃大癡筆意,一仿明代董玄宰,作時啟功先生尚不到四十歲,用筆之老到,氣格之高華,我看了不得不佩服再三;我想其中的成就是超過了他的啟體書法的。

  今年正是啟功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他仙去七年矣,我與他見最後一面是在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那次是研討王季遷先生舊藏的《西岸草堂圖》,一時中外學者聚首,至今如啟先生一樣仙去的竟是許多呢……

  壬辰六月於滬上淺草齋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