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
2016-1-1
二〇一六年一月號
在微風裏 (董橋)

倫敦晚夏斜陽慵倦,綠蔭巷子一片寂靜。我四點鐘準時趕到,按門鈴沒人應門。百年小宅子蒼老殘舊,紅磚牆上爬滿枯藤,纏滿枯葉。正門石階兩邊幾盆花草也沒有修剪,枝蔓雜亂,葩卉糾結。我走去巷口電話亭打電話,也沒人接聽。走出亭子正想趕去大馬路搭公共汽車,迎面一部計程車拐進巷子停了下來,老比爾匆匆下車,頻頻道歉,說賣書的老太太開車進城繞錯路遲到二十五分鐘:「我急壞了,趕緊坐計程車趕回來。」老比爾蘇格蘭口音到老改不了。老先生從前跟人合伙開舊書店,老了退休在家做舊書郵購生意。我們相識多年,找到合我興趣的書他會打電話告訴我,我要的他寄書給我,我轉賬給他。裝幀貴重版本稀罕的書我情願上門看了決定買不買。那天約我去看斯溫伯恩(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詩集《日出前之歌》,一八九二年版本,二十世紀初利威耶裝幀,書裏貼了一張盾牌藏書票,只印姓氏Fowler,銘文“Watch and Pray”,老比爾猜想票主是Henry Watson Fowler,英國辭典編纂家、語法學家、《牛津簡明英語詞典》一九一一年版是他主編的,一九二六年還跟弟弟F. G. Fowler合編《現代英語用法詞典》,活到一九三三年去世。姓福勒的人不少,是不是亨利.福勒我其實不很在乎。老比爾說他最在乎的是一杯熱奶茶,要我一起到廚房煮開水泡茶喝。老先生喪偶鰥居,說女兒遠嫁美國,搞設計,兒子長駐遠東,外交部派去的,牛津讀文學,學問好,脾氣,一盤舊書生意讓他接管硬是不肯,氣壞了。比爾研究烹飪,我吃過他做的牛排,真好,不輸名庖,連雜菜湯都做得可口。他教我怎麼沖茶。奶茶弄好了還在冰箱裏拿出他做好的三明治。老先生說烹飪只有一個秘訣:細心。他說斯溫伯恩跟朋友抱怨健康差,心神不定,連《博思韋爾》詩稿都落在馬車裏,折騰半天出重金懸賞追蹤。《博思韋爾》是寫蘇格蘭瑪麗女王三部曲之二。James Hepburn Bothwell是瑪麗第三個丈夫,涉嫌謀害瑪麗前夫,協助瑪麗平定莫里伯爵叛亂,瑪麗投降後他逃往丹麥,一五七六年。老比爾說三部曲裏他最不喜歡《博思韋爾》。喝完茶他忽然問我Swinburne中文是譯音還是譯意。我說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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