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劇情敘事 釋放奇思妙想

二○二一年，我代表蘇富比與王家衛導演合作跨界聯乘拍賣。當時王導正身處上海拍攝《繁花》，我倆分處滬、港兩地，經常以電話溝通，一般是他晚上進片場之前，或者早上出片場之後。因此，我對《繁花》倍感親切，總覺得自己是這部巨製誕生過程的密切見證人，以至電視劇正式推出之時，我比許多人都要興奮。然而，我沒想到自己與《繁花》的緣份不止於此。二○二三年九月，我接到國內著名藝術媒體人謝曉冬先生的邀請，到北京南池子美術館參觀金宇澄老師的「繁花」繪畫作品展。謝總出身拍賣行業，後來獨立創業，打造藝術市場網絡平台「在藝」，成為近年拍賣活動網絡化的重要推手；我與謝總相識多年，新冠疫情期間有賴「在藝」的直播和專訪，為我們的拍賣作宣傳。謝總跟我說，這幾年他的線上業務發展迅速，隨着疫後實體藝術活動迅速恢復，他正積極展開線下實體展覽，而金宇澄老師的「繁花」畫展，正是他另一品牌「雲杪文化」當前最重要的項目之一。

金老師是當代小說大師，單是《繁花》已為他贏得二○一三年首屆魯迅文化獎年度小說獎、第二屆施耐庵文學獎、第九屆茅盾文學獎，文壇地位早已鼎定；讓人驚喜的是，老師的創造力並不囿於文字，在繪畫領域亦有非凡創造力。金老師此場畫展的作品，始於他為《繁花》小說親筆繪製的插圖，然而「繁花」畫展的作品，遠不止是原著小說的圖解。在故宮東側南池子美術館的蘇式園林展廳中，我看到百餘幅金老師的油畫與紙上作品，絕大部分都是他通過繪畫，抒發自己對於出生與成長之地上海的暢想。

在這許多作品當中，我們看到金老師通過與小說文字截然不同的方式，擺脫劇情敘事，釋放奇思妙想：有些作品清晰可見金光璀璨的靜安寺、夾道梧桐的武康路、狀如寶冠的威斯汀大飯店，變幻出都市的童話式的奇妙景觀；更多的作品，則深入到生活場景，或是斗室中的半邊一角、或是衣櫥內的人形衣架，還有那些活色生香的男男女女，以及老師各式造型的自畫像，當然還少不了那些寓意抽象、耐人尋味的穿梭於城市大小角落的馬兒與大象。

源於對家鄉的感受而能讓全球共情

數十萬字的《繁花》小說，體現金老師身為作家的駕馭文字的強大能力，他對於上海風物的細膩考證，以及活動於上海的種種人物的個性之拿捏，在小說中洋洋灑灑寫實地展現；然而在南池子美術館踱步，我彷彿進入了作為畫家的金老師的天馬行空的腦袋之中，看到他以上海記憶為引，激發起他對於都市生活的浪漫主義的、超現實主義的演繹。讀《繁花》小說的時候，我油然生起閱讀《紅樓夢》的感覺；看「繁花」展覽的時候，我則想起常玉、夏加爾（Marc Chagall）和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的作品，那種隱匿於繁華底下的寂寥，那份對家鄉始終的好奇與愛戀，那些天馬行空跳脫不羈的清奇古怪。通過《繁花》小說，我這個外地人對上海的時代、人物、風物、思想、情感，從陌生走向熟悉；通過「繁花」展覽，我這個外地人則對上海的精神、氣質、活力、開放、潛能，從隔閡找到共鳴。在「繁花」展覽的畫作當中，我看到了上海，也看到了香港、台北、新加坡，甚至首爾、東京、紐約，以及古都以外的倫敦、巴黎和北京。這是現代上海的獨立肖像，也是全球現代國際都會的群像。作為現代藝術專家，我願意以「都會超現實主義」（Metro-Surrealism）來概括金老師的畫風。這種畫風，建立於他對於上海整體城市與現實生活的深入了解，並由此發揮玄想。如果於《繁花》小說是以上海為藍本的中國現代城市文學代表，那麼「繁花」展覽則是以上海為靈感的國際現代都會主題繪畫，源起於作者對家鄉的感受，而終能讓全球共情。

北京展覽之後，「繁花」展覽又在上海東一美術館及深圳灣一號舉行，每一場都是口碑載道、觀眾如潮。除我之外，蘇富比中國區董事總經理錢進（Jean Qian）也是金宇澄老師的超級粉絲，積極推動「繁花」展覽，並安排今年三月金老師到訪我們位於上海的中國區總部。我受錢進的熱情感染，心想「繁花」展覽既然在國內三大城市已經舉行，那麼下一步即是往海外推廣，而香港必然是連繫國內與海外的關鍵一站。今年六七月，《繁花》電視劇在香港播映，是「繁花」畫展在香港舉行的最佳時機。我與謝總說，「繁花」展覽來港，必須到最頂尖的藝術空間。香港季豐軒畫廊成立至今三十三年，在藝術界享負盛名，業務植根香港、放眼全球，創辦人季玉年女士更是眼光獨到、長袖善舞，一直深得香港、亞洲乃至國際頂尖藏家推崇；加上她原籍上海，又雅好文學，實在是「繁花」香港展覽的最佳推手。謝總深表同意，於是我着手促成雙方合作。

「繁花」巨響

季小姐（這是我們業內對她的稱呼）飲譽藝壇、人脈豐沛，行事瑰麗優雅，我在蘇富比工作多年，承蒙她長期關照，彼此經常往來，有着深厚的信任基礎。我致電給她的時候，她正在意大利羅馬國立現代及當代美術館策劃展覽；季小姐得悉金老師的「繁花」展覽要來香港，欣然表示自己一直對金老師推崇備至，願意探討合作方案；時間雖然比較緊張，但雙方溝通順利，很快達成協議。此次「繁花」香港展覽精選金老師作品四十一幅，展出於季豐軒位於中環大館的藝術空間，消息一出，已然引起哄動。按老師的自述，作為本期封面的《它們》「背景是上海作協（鄔達克設計的愛神花園底樓大廳），我三十多年上班的地方，上海灘大資本家劉吉生宅邸，當年的場景曾經怎樣是難以知道了……畫裏是我想像中的幻覺」；至於另一幅《十字》，他指出：「低空的飛機有生命，如靈魂迫近，也是一個十字架，它讓城市形象更震撼，更有魅力。」適逢香港書展，謝總、季小姐和我亦與金老師於書展現場舉行藝術沙龍，探討他的文學與繪畫，有更多深度交流，成就了一場靈感滿溢的盛會。《繁花》貫徹「不響」之語，但《繁花》小說、電視劇和畫展至今已經牽動廣泛「迴響」，相信「繁花」畫展從國內到香港再到海外，定將引來全球「巨響」，直教人翹首以待！

（除特別說明外，本文圖片由雲杪文化提供。作者為國家註冊拍賣師、蘇富比亞洲區董事暨現代藝術部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