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
「沈祖棻全集」《書劄拾零 子苾日記》卷(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二○二四年版)收一九四七年沈祖棻致盧兆顯一信,信中說「前在蓉見寅恪先生所為詩及集聯,以為過於悲觀,曾言於先生,先生謂『此乃五十餘歲人與三十餘歲人之差異』。棻東還以來心情,已與先生無復不同。此一年可抵二十年,余亦老矣!一歎。」
沈先生發此感嘆時,陳寅恪先生已由成都回到南京。沈先生在成都讀陳先生舊詩的心情,同另一位讀陳詩的清華人完全相同。
前一段時間,清華唐鉞後人唐凱南先生,偶然發現一部分唐先生日記,抄錄給我,其中一九四六年春,有一首〈懷寅恪〉,詩序云:「寅恪浮海療目疾,歸來高臥金陵,余以道款,留滯蜀中,良覿無由,賦此奉寄。」全詩如下:
浮海勤求撥霧丹,
歸來觸目淚還酸。
鬩牆誰為生靈計,
奏凱仍歌行路難。
洶洶人寰勝高臥,
寥寥朋舊合加餐。
百年世事何堪問,
不看枯棋好自寬。
詩不難懂。唐鉞是中國著名心理學家,早年留美,中國文史修養非常好,在清華與陳寅恪過從甚密。從詩中流露出的情緒可知,內戰爆發後,知識分子憂心忡忡,對雙方的行為都不贊成,但一介書生,又無能為力,只有靜觀其變了!他們內心的悲觀很深沉,無以言說,多寄託在朋友間酬唱中。
此詩對理解陳寅恪當時的心境很有幫助,是解釋陳詩的重要旁涉史料。同年春,陳寅恪也有一首〈丙戌春遊英歸國舟中作〉,全詩如下:
百尺樓船海氣寒,
憑闌人病怯衣單。
遠遊空負求醫意,
歸死人嗟行路難。
蠶食光陰春黯澹,
龍吟風雨夜迷漫。
人生終古長無謂,
乾盡瀛波淚未乾。
從詩意和用韻情況判斷,唐鉞詩應是讀過陳詩的次韻之作,表達了當時知識分子對國是的真實心態。想沈先生當年在成都讀到的陳詩,一定也有這一首。
(作者為山西大學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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