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書話
一九九二年夏天,我抵達斯德哥爾摩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就在這一年秋天,我結識了在斯大訪問的張靜河一家,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他的妻子何靜恒以及他們年幼的兒子張知微。知微那時僅九歲,但在我們那個小圈子裏已小有名氣。因為他是小畫家,瑞典宮廷開始收藏他的畫。靜河是揚州師院的文學研究生,很有才華,當時他一面打工,一面寫作《瑞典漢學史》(後來中文版在國內出版,馬悅然作序)。當時靜河給我和妻子陳菲亞最深的印象是他乃是一個「拚命三郎」。他比所有的中國留學生都更勤勞勤奮。別人休息時,他還在打工。在瑞典要找到打工的活幹,並不容易。但他不挑不撿,有活幹就行。於是,他甚至走進零下二十度的冰窖裏揹冷豬肉。此事在校園裏曾傳為佳話,我個人更因此堅信,人生即拼搏。前些年,我完成了《五史自傳》,其中的主幹史,就叫做「我的拼搏史」。顯然,靜河的行為在潛意識裏積極地影響了我。他的拼搏精神一直延續下來,旅居新西蘭之後仍然一邊打工以養活全家,一邊起早摸黑堅持寫作,竟然寫出《毛利文化》、《美國漢學史》。並用兩年多時間,寫出《劉再復文學心靈本體論概述》。他真像奇跡似地創造精神價值,我常提到他,在不可能完成的條件下完成了一切。我在台灣、香港及耶魯大學講述《山海經》時說,中國人就靠山海經的原始精神一路拼搏過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所以至今不衰不滅。張靜河身上湧動着的正是《山海經》的精神血液。靜河的近作是研究我的專著,他剛開始寫作時我並不寄予厚望,沒想到,近日一讀竟受到極大鼓舞。我讀得徹夜難眠,讀得渾身燃燒起來。我覺得這是一部真學問的書,不是闡釋,而是發現;不是概述,而是提升;不是說明,而是導引。我擔心自己偏愛,特請比我理性的好友林崗也讀一下。林崗讀後大加讚許,並寫道:「此書有學有問,有綱有目,寫得很好,比我好。」我也讓《書屋》總編劉文華看一下,他看了說,我要選些章節刊登,張靜河兄用心盡力,世外問學,到底不一樣。林崗和劉文華的評價強化了我的信心,於是我又細細讀了一遍《概述》,覺得寫得實在精彩。不是因為它寫了我,而是因為它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