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倪匡走了,初則不忍,繼則釋然。他是透脫的人,應知道天命難違。莊子有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①然而,倪匡畢竟有所牽繫─那是他患了阿茲海默症的愛妻,這是凡人之情,要超脫,於他說可謂戛戛乎其難矣。
這說明倪匡也有世俗的一面。
有人從倪匡近年言論作出結論,認為倪匡是「反中港獨分子」,對二○一九年香港反對逃犯條例運動過激暴力行為和口號,他在接受個別傳媒訪問時都公開表示支持,所以他死後,被視為「反中港獨分子」,他的作品,在內地固然被下架,與他相關的文章也被禁刊登。個人覺得,這是因為論者只看到倪匡世俗的一面所致。
恰巧在三年前,香港反對逃犯條例的鬥爭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在一次與倪匡談話間,他遞給我一篇他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真欄日報》寫的文章給我看,題目是「侈言獨立,無異自殺」。
拜讀這篇文章之後,令我大感意外。文章列舉三條理由,論證香港沒有獨立的環境和條件,並對持此言論者直斥其非。他在文章開宗明義提出質疑:「獨立,這兩個字的英文是Independent,也就是不依靠的意思,而香港有這個條件麼?」②
倪匡列舉三大理由,論述香港沒有獨立的空間。他指出:「……再過三十九年(一九九七年)租借期就要滿了,不論那時中國是有一個什麼主義的政府,亦不管這個政府對英國多麼友善,界限街以北的租借地是一定要歸還給那時的中國政府的,除非那個中國政府敢於招起全國人民的反感。而且站在一國的尊嚴問題上來說,三十九年後也不會出現任何一個租約期滿而仍不收回土地的政府。」③此其一。
「他們(香港人)的血統、語言、風俗、文學和民族,都是與廣東省一致的,因此他們並不是不屬於中國的另一種民族,而是中國人,只不過因為他們的境遇特殊,所以被稱做為一塊不屬於中國所有的土地的土著罷了。」④此其二。
「一個地方獨立後自然是成為一個國家(據英國殖民地獨立的慣例可以成為大英聯邦的一員),香港目前是自由港,這對香港的工業和與工業孿生的進出口貿易有極大的催化作用。一旦獨立成為國家,能否成為一個不設海關的國家?不依靠關稅,香港居民能否納稅來負擔起他們自己的政府?……」「而且香港的工業說它是畸形的也無不可。它的一切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全都依靠外來,外來斷絕,香港的工業就癱瘓。」⑤此其三。
倪匡舉以上三點,全盤否定「香港獨立」的可能性。
倪匡這篇政論文章,寫於一九五九年左右,是因應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七年的香港總督葛量洪卸任後在舊金山發表關於香港前途的講話。葛量洪相信,香港始終是租來的地方,終有一日要交回中國。香港政局後來的發展果不出葛量洪所料。
葛量洪曾直言香港不可能獨立,對前任港督楊慕琦所鼓吹的「楊慕琦計劃」持反對態度,後者擬通過政改,培養香港民主力量,長遠使香港逐漸具備獨立的條件。
倪匡與葛量洪的觀點相一致,認為香港不具備獨立條件,那些侈言香港獨立的人,無異是自殺行為。這是倪匡白紙黑字的觀點。
倪匡的預見應驗了近期喧嚷「香港獨立」的人的結局。有人把倪匡比作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周伯通,絕頂聰明的周伯通發明了「左右互搏」的絕招。倪匡近期對香港政局前途公開的看法,與乎他文章所持的觀點,大相逕庭,彷彿是他老人家用左右手作自我搏鬥的遊戲,至於哪一招是實,哪一招是虛,只好讓有心人去猜測了。
注:
①莊子:《大宗師》
②③④⑤倪匡:《侈言獨立,無異自殺》(節錄),本刊二○二二年八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