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人類踏入二十一世紀後,哲人紛紛枯萎,遺下是盤桓長空的歎息和明滅的智慧星宿。
正若合了禪語裏的「念念無常」。《莊子》引孔子語「交臂非故」,感喟芸芸世間有多少人擦肩而過,但曾幾何時,這些「交臂」的人,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轉瞬間,已陰陽分隔了。
甫聞星雲大師圓寂的消息,我翻出當年一幀與星雲大師、金庸的合照,不覺悵然。那次是佛學大師與武俠大師的初次邂逅,談的都是人間佛學的話題。
星雲大師是世上活佛,顯山也顯水,套早年陸鏗的話說,他是以現代商業觀念辦佛學事業,建立了自己的佛學王國—興建三百餘所寺院,全球創辦十六所佛教學院、五所大學、五十七所中華學校等等,做的是營商生意,教化的是蒼生,商業是手段,教化眾生是目的,因此他對佛學的傳播無遠弗屆,影響着千千萬萬的受眾。
星雲大師倡議的「三好、四給」──「說好話、做好事、存好心」和「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的佛偈,既生活化又易明曉,正是大至當政者及小至每個人應該追隨的人生臻善境界。星雲大師服膺六祖慧能的信念:「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有人稱他為人間活佛,他的功德已是家喻戶曉。
走筆至此,我倏地聯想到比星雲大師先走一步的「隱世奇俠」欒貴明先生。
「隱世奇俠」是我給欒貴明先生的冠稱,他的逝世相對顯得默然無聞。這與他的作風有關─不顯山不顯水,他在北京的荒郊埋首鑽研中華傳統文化的浩大工程,為悠悠中華文化解開謎團,為世人摒除一道道的迷障。
也許欒先生從事的事業是「隱世」,相信不是圈內的人,是從未聞問的。記得年前我曾在本刊卷首語寫過欒先生一生從事的中國古典數字工程:「中國古典數字工程是錢鍾書生前一力倡建的,那是一九八五年的事。錢先生逝世後,他的得力助手欒貴明教授堅守錢先生制定嚴謹的規條:『必得傾心獻智,按章蹈矩,善始善終。』」①
那年臘月,我專程去北京郊區房山探訪中國古典數字工程,並拜訪欒貴明教授,他過着跡近隱居的生活,全心全意肩負起乃師錢鍾書先生的重託,鞠躬盡瘁,成就一番前無古人的文化事業。
欒先生與他的團隊,通過現代化電腦在浩瀚的藝海鈎沉稽古、發微抉隱,從而增補整理一大批失佚的古籍和文字。
欒先生逝世前,他領導的團隊已整理出版三百種古籍,包括《中華史表》、《樂經集》、《老子集》、《鬼谷子集》、《孫子集》、《莊子集》、《列子集》作為第一批古典數字工程叢書的製作,繼後更有《黃帝集》、《炎帝集》、《太古帝王集》、《太古臣民集》等。
這些成果,有部分在我多年前當特邀主編的《國學新視野》陸續披載了。記得有一篇文章涉及欒先生及團隊對《中華史表》的考證溯源,有着驚人的發現:「《中華史表》明確考得中國歷史紀年當從距今六千四百七十七年(西元前四四六四年)燧人氏肇始,從而填補了兩千多年太古時代文獻資料的空白,一駁中國最早的商文明(應始於西元前一千五百年左右)以前統統是不可為證的『傳說時代』的結論,確立華夏文明不再是上下五千年,而為實實在在的六千五百年。」②
換言之,我們過去自稱中國有五千年歷史文化要改觀了,自此以後,我們的華夏文化正確的說法是六千五百年歷史。以此類推,可見欒先生從事的文化工程非凡的意義。
欒先生與星雲大師一樣,擔起無私奉獻,用畢生的願力及決心,去成就人類不朽的功德事業,同樣令人仰止和敬佩!
注
①潘耀明:《玫瑰的傳奇》,本刊二〇二一年一月號
②欒貴明、張世林:《〈中華史表〉夯實六千年中華文化的傳承體系》,《國學新視野》,二〇一四年十二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