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實難①，大道多歧②」，翻閱錢穆先生晚年一篇文章，聊可解慰。文章題目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文字不多，句句在理，文章指出：「中國人喜歡把『天』與『人』配合着講。我曾說『天人合一』論，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從來世界人類最初碰到的困難問題，便是有關天的問題。……西方人喜歡把『天』與『人』離開分別來講。換句話說，他們是離開了人來講天，這一觀念的發展，在今天，科學越發達，越易顯出它對人類生存的不良影響。」他進一步闡釋道：「『天命』與『人生』分別各有所歸。此一觀念影響所及，則天命不知其所命，人生亦不知其所生，兩截分開，便各失卻其本義決不如古代中國人之『天人合一』論，能得宇宙人生會通合一之真相。」

正因科學越來越發達，眼下器世界已支配了人類社會，情世界越益萎縮，人情式微，戾氣充斥，世局更顯得動盪不安，前途迷茫，時人大有何去何從之慨！

錢先生認為，近百年世界文化所宗全在歐洲，然而「最近五十年，歐洲文化近於衰弱，此下不能再為世界人類文化嚮往之宗主」。所以他斷言：「西方文化一衰則不易再興，而中國文化則屢仆屢起，故能綿延數千年不斷，這可說，因於中國傳統文化精神，自古以來即能注意到不違背天，不違背自然，且又能與天命自然融合一體。我以為此下世界文化之歸趨，恐必將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宗主。」

五千年積澱下來的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世人如能從中得到其精神的滋養和智慧的開啟，中國將有希望，人類將有希望。一場文革浩劫刻意摧毀中國傳統文化，這就是查良鏞先生在五十七年前為什麼要「拚死」③辦《明報月刊》的原因，無他，旨在保存中華文化的根。

歲月不居，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明報月刊》快六十歲了，我在這所文化小屋也足足呆了三十年，從壯年到老年，彷彿彈指間，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要離開這所耳鬢廝磨凡三十載的小屋，不免依依，我衷心祝福曾共耕耘同揮汗、不離不棄的同事、作者和讀者，也衷心祝福她的新主人，祝福《明月》，祝願她風姿勝昔！

（作者為本刊榮譽總編輯。）

注

①《左傳．成公二年》

②《列子．說符》

③金庸：〈拚了命出版《明月》〉，本刊二○○六年一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