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特輯
2016-11-1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號
千里共嬋娟(王蒙、王德威、李歐梵、高行健、鄭愁予、劉再復、劉紹銘、小思、陳若曦、容若、劉詩昆)

出版五十年,不容易
《明報月刊》出版了五十年,非常不容易。辦這麼一份刊物,關心社會、關心文化、關心思想傳承,十分艱難。主編兼我的好朋友潘耀明先生盡了努力,祝賀這個雜誌取得的成就,問候月刊的同仁和作者好。
(王蒙為本刊顧問,中國著名作家。)

五十年不變
我想《明報月刊》在香港能夠持續五十年,很難得,這甚至在過去一百年來中國新聞報刊的發展歷史上,也是非常少見的一個成就。《明報月刊》的立場讓我想起二十世紀上半段的《東方雜誌》,或者在一九四九年之後,台灣的《自由中國》等。但是《明報月刊》所標榜的一個中立的,而且是能夠跨不同文化領域的色彩,更能夠代表過去五十年來知識分子,他們關懷整個文化中國、社會的各個面向,所以說這是一個可貴的一個成就。
我覺得,在目前新聞媒體的發展上,各種不同媒體的管道對於報道時效性的、爆炸性的各種各樣新聞,可能超過《明報月刊》,但是《明報月刊》最特別的地方是能夠抓緊不同的議題,做出比較深入、平衡的報道。如果我們講過去的這些年,在海外的文化界的所謂公共領域的存在與否的話,我覺得《明報月刊》的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公共領域。在歷史重要的關鍵時刻,《明報月刊》從來沒有錯過,各種各樣重要的政治事件的報道,或是各種各樣關於香港的這個命運的起承轉合的思考,還有辯論,我覺得這些方面,《明報月刊》都盡了應盡的責任。同時,它報道的廣度和深度亦往往超越了香港一時一地的局限。
網絡世界對於所有的媒體的衝擊,不僅是《明報月刊》而已。但是,《明報月刊》每月發行一本,而且在編採上,可能也比較側重知識分子和文化人相互溝通的一個面向。所以對於閱讀大眾而言,它並沒有帶來所謂嘩眾取寵的效應,而所謂嘩眾取寵,往往是目前流行的電子媒體可能最擅長的。我覺得《明報月刊》在未來,也可能發展出電子傳媒這一塊領域。否則的話,當然是堅守固有的辦刊原則,保持自己的特色。
五十年不變,說不定還真是能保持自我風格。
(王德威為本刊顧問,著名現代文學研究學者。)

代表知識分子的心聲

《明報月刊》代表海外華人知識分子的心聲,表現他們的心路歷程。《明報月刊》長期以來堅守這個編輯方針,是值得慶賀的。《明月》今年一月號封面刊登的陳寅恪先生的名言:「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我十分贊同。此其時也。
廣義上的「文化中國」情操,在現在這個社會來說越來越複雜,《明報月刊》可貴之處在於它包容各種不同的聲音與辯論。倘若問《明報月刊》有哪些文章讓我記憶猶新,我會很自然想起幾篇重要訪問、幾篇重要文章,例如陳若曦剛從大陸出來時所寫的小說《尹縣長》就是在《明報月刊》連載,我的老師史華慈教授與林毓生的對話也是在《明報月刊》上刊登,這些文章皆為人們所關心的思想內容。
隨印刷媒體的式微與電子媒體的興起,長篇、有分量的、知識性文章越來越難刊登,甚至可以說《明報月刊》已經成為了唯一刊登這類文章的重要刊物。雖然也有電子媒體走這條路,可是文字、印刷媒體似乎更扎實,《明報月刊》的不少舊文,我都剪存下來,網絡上的文章,看完了,就不知道擺哪裏去了。從這點而言,《明報月刊》此刻面對的困境(電子媒體的衝擊),說不定就是它的優勢,這個悖論如何解決,如何開闢新的康莊大道,則有待於各個關心《明報月刊》的編輯、作家、讀者的共同努力。
(李歐梵為本刊顧問,公共知識分子、作家、學者。)

自由發表的園地

金庸(查良鏞)先生創立《明報月刊》,功莫大焉,給香港乃至全球華人文化人建立了一個自由發表的園地,無黨派性,無意識形態的牽制。這在當今世界上也不多見。
五十年來,風風雨雨,《明報月刊》卻獨立不移,持續至今,在華人世界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也樹立了一個榜樣,值得慶賀和表彰。
《明報月刊》不僅給全球華人文化人提供了一個自由思想的園地,也為當代華人文學藝術創作相互溝通提供了許多信息。同時又發表了很多珍貴的回憶錄,給現當代文化也留下了一份豐富的歷史見證。
我本人八十年代中第一次到香港,便受到潘耀明先生的熱情接待。三十年來,既是《明報月刊》的忠實讀者,也是經常為之撰稿。我的許多文章首先見諸《明報月刊》,而我的作品也不斷在《明報月刊》上得到評論與熱烈的回應。在此,我由衷感謝《明報月刊》的各位朋友,並祝研討會圓滿成功。
(高行健為本刊顧問,著名法籍華裔藝術家。)

美好的文字緣

《明報月刊》可以說跟我在感情上有說不出來的關連,好像跟我一生有關。我指的是自己的寫作和一些在月刊上發表的作品。
一九六六年是《明報月刊》創始的一年,這一年我寫了一生最重要的一首詩──《革命的衣缽》,紀念國父誕辰一百年。《明報月刊》創始於這一年,十分有意義。
我挑選給《明報月刊》發表的作品,那是我相信感性最富足,跟中國傳統有關連,對現代文學有創造性的作品。那麼,我相信《明報月刊》也具有這種特色。《明報月刊》能夠擁抱華夏文化,這個文化「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撰稿的作者也不斷進步。這是《明報月刊》和作者情感結合的特點。
二○○四年九月號的《明報月刊》,有我的《踏珍珠的地毯進入西藏》一文,記述我從加德滿都直飛拉薩,越過喜瑪拉雅山,碰巧藍天無雲,否則雲繞喜瑪拉雅山,就無法一睹山顏了。那一回我隨外國人的團體進去,這個團體抱着體驗西藏文化的使命,是我平生最有意義、最難忘的旅行。不久,這個航線就關閉了。在《明報月刊》發表的這篇文章,對我而言,實在不可多得。
一九九一年,愛荷華舉行紀念保羅.安格爾的葬禮。保羅就是愛荷華。愛荷華州農業發達,保羅在這塊土壤上生長、寫作,並且成為領導寫作的人物。我到愛荷華時寫了《在溫暖的土壤上跪出兩個窩》一詩,翻譯成英文給保羅先生看,他很感動。紀念他時,不能忘記黑色肥沃的土地,愛荷華埋葬了保羅,也埋葬了一段最輝煌的歷史。一九九一年在《明報月刊》發表的詩歌《愛荷華葬禮》也是平生重要的詩。《明報月刊》總編彥火先生曾在愛荷華讀書,這首詩和他相關。
我們和《明報月刊》是文字之交,不盡於此──文字表達我們最美的一部分,表現了真誠和愛,而且具有未來性和創意,才富有價值。我在《明報月刊》寫詩不多,可都意味我們的文字之緣,最有價值的作品都寄給《明報月刊》。所以我說,今年是國父誕辰一百五十周年,將來人們不會遺忘國父,也就不會遺忘《明報月刊》。
(鄭愁予為本刊顧問,著名詩人。)

自立.獨立.中立

《明報月刊》不是政治刊物或黨派刊物,也不是大眾刊物,可它的影響非常大。我走過四十多個國家,其中二十多個都有《明報月刊》,這是十分罕見的現象。《明報月刊》的優勢也不是靠巨大的發行量,它的優勢是具有思想性、文化性和學術性。可以說,凡是有關心中國知識分子的地方,就有《明報月刊》。
《明報月刊》立足於自立、獨立和中立的立場。
自立──不靠黨派和政府支持,五十年辦下來不簡單。獨立──作者說自己想說的話,不做應聲蟲,具有刊格。中立──對於人類和中華民族抱有終極關懷。《明報月刊》提供了空間,我稱之為「第三空間」,金庸先生創辦的這份刊物具有令狐的品格。
我出國以後才與《明報月刊》有聯繫,《明報月刊》給我很大支持。我喜歡這個刊物,首先我是它的讀者,每期從頭到尾閱讀;我不能說是很好的作者,但在《明報月刊》上發表了一百五十篇文章。
感謝《明報月刊》,感謝它支持獨立自主的知識分子。我會繼續做《明報月刊》的好讀者。
(劉再復為本刊顧問,旅美著名學者、作家。)

走過不同階段

《明報月刊》經歷不同的階段和發展。查良鏞先生一九六六年創辦月刊時,的確讓人感到民族存亡,更不必說文革的內容。許冠三第一個向我約稿,之後是胡菊人,接是董橋,我和這三位最熟悉。我在海外二三十年,感到中國文化香火不斷,依靠的就是閱讀《明報月刊》。查先生約有分量的作者撰寫時事評論,例如我們都通過丁望的文章來北望神州。
到了八十年代,董橋擔任總編,《明報月刊》富有士大夫的味道。這很自然,不能單單關心時事。《明報月刊》刊登廣告後,進入了另一個階段;進入智能手機時代,又面對不同衝擊,不可能像六十年代那麼受看重,我們也不必慨歎。亞馬遜網十分通行,但也有意見指出用手機閱讀嚴肅作品讓人厭倦,看來,印刷品還是有希望。
中文雜誌包含時論的不多,知識分子都看Financial Times、 The Economist。我要說,真的——不是捧場的話,相信《明報月刊》能夠繼續維持下去是我們知識分子的願望。
(劉紹銘為本刊顧問,香港學者、作家。)

一份知識分子的刊物

我所以看《明報月刊》,第一,當時比較缺乏這類型雜誌;第二,歷來許多編輯都是我的朋友,例如胡菊人先生、董橋先生、古兆申先生等,朋友主編這個雜誌,自然會注意。再者,月刊創刊的立論十分清楚——是一份知識分子的刊物,擴大視野,增進反省思維。
看下去,自然察覺雜誌的轉變,有好也有不好的。當年有主體性管制,體現編輯當時的視野,即雜誌探討某個議題,提供參考意見。自某些老作者過世,或有些內容並不中己意,我便會覺得不夠好。
一份文藝、文化雜誌保持那麼久,主持雜誌的箇中人,其努力可見。希望負責人秉承廣包容的辦刊方針,能擴大讀者視野;也冀望讀者好好讀雜誌,對雜誌的要求要公正。我多閱讀文化、文學中文雜誌,現在也看互聯網上的文章。老一代人,自然對紙本有感情,紙本文章上,我用顏色筆劃線,做標記。即使互聯網上的文章,我也下載了,用不同顏色標記不同的重要段落。閱讀,最關鍵是入腦。
(小思為香港學者、作家。)

從欲語還休到寫作不輟

一九七三年,大陸仍處於文革時期,我來到香港,台大外文系同學戴天和胡菊人先生結伴來看我。胡先生時任《明報月刊》總編輯。胡先生邀我寫點大陸的經驗,我答:「欲語還休。不想提。」胡先生勸道,寫吧,寫吧!那時候我正在等待加拿大移民簽證批下,在中學教書,剛好放暑假,就動筆寫《尹縣長》。那是一名知青告訴我的親聞所見。一個國民黨軍官,領軍攻打桂林,為了保存整個部隊隊員生命,接受勸降。這個國民黨軍官循規蹈矩,最後當上了陝西縣長。可一到了文革,他被批鬥,打成反革命,最後被槍斃。槍斃時,他高喊「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這是多麼大的諷刺。毛澤東說死人的事常常發生,可見人命沒有價值。《尹縣長》刊出後,回響很大,台灣也有轉載,但沒有刊登全文,而且「毛主席」三字還特別處理,或加括號,或索性打×××。我佩服《明報月刊》支持創作自由和言論自由,百分百獨立不移。其後,我一篇篇寫下去,寫成了《耿爾在北京》等。
辦紙本雜誌不容易啊。我曾辦過《現代文學》,八九「六四」時也在加州辦雜誌,可只有四期就結束。祝願《明報月刊》永遠辦下去。讓知識分子表露心聲的雜誌多麼珍貴啊。
(陳若曦為台灣作家。)

雅俗共賞

我是《明報月刊》的老讀者。六十年代工作忙,比較少看,到了一九七一年,我關心多些,如張國燾回憶錄和龔楚將軍回憶錄,也有介紹徐悲鴻等優秀藝術家的作品,同時更囊括了出色的詩作,實在是一本面面俱全的綜合性雜誌。我最初在《明報月刊》刊登的稿子大概是「六四」一周年前後,內容探討中國古代的學運,追溯自漢朝和宋朝,已有學生運動。我也寫過古代中國的自由戀愛,人們大都以為中國古代沒有自由戀愛,事實並非如此。同期寫文章的,孫國棟先生的歷史著作,十分優秀。還有我的一篇文章,指出諸葛亮的躬耕地並非是河南省南陽縣,而是湖北省襄陽縣,得到總編特別推薦。總言之,《明報月刊》的一個特點是敢於刊登「言前人之所未言」一類的文章。
潘先生主持《明報月刊》至今,獲得眾多讀者欣賞,我是其中之一。不論政治黨派,不論上下階層,《明報月刊》都能做到雅俗共賞,既有通俗的娛樂性刊物,也有很多學術性文章和文藝作品。
(容若為香港老報人、文字研究專家。)

沙漠中的綠洲

在香港經濟仍然發達而文化素質嚴重下降的今天,在香港的傳媒領域,虛假、庸俗、低級幼稚之風盛行之時,《明報月刊》在潘耀明先生主理下,堅持思想的正義、報道的真實,以及文化的嚴肅意義。《明報月刊》有如沙漠中的綠洲,必會得到歷史充分的肯定和公眾高度的讚揚。在《明報月刊》創刊五十周年之際,我衷心熱烈表示祝賀。
(劉詩昆為香港著名鋼琴家。)
(文字記錄:朱安培、言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