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田集
三小時車程,滿目盡是白樺樹、落葉松、馬尾松。秋去冬來,長白山密林中,白樺落葉後,疏枝仍挺拔朝天,落葉松金燦耀目。
我在旅遊車上,放眼收納白樺樹的遠近身影,了卻幾十年的心願。
白樺,長在蘇聯、中國東北寒地。第一次看到「白樺」這個詞,是念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青年的中文老師要我們從黑板上抄下蘇聯詩人葉賽寧的詩:「在朦朧的寂靜中/佇立着這棵白樺/在燦爛的金輝裏/閃着晶亮的雪花/徜徉在白樺四周的/是姍姍來遲的朝霞。」老師說那是首描寫自然美麗的詩,要我們牢牢記住。小孩子都不知道白樺的相貌,也沒圖片可看,單憑想像,它是筆直的樹而已。往後,中學時期,師姐在讀書會介紹我們讀蕭洛霍夫《靜靜的頓河》,書中慘烈戰爭場面,卻也不缺白樺樹的描寫。積累了許多細碎印象,便把白樺這種樹記在心中。奇怪的是,不久,耳語傳聞,小學老師給香港政府遞解出境,中學師姐投奔祖國去。年少無知,也沒追問,人就這樣不再見了。那是五十年代的事。
大學時期,胡亂讀了點日本文學,又見白樺一詞。白樺派中,我獨喜志賀直哉的《暗夜行路》,順道追查一下白樺派的精神所在,於是讀到武者小路實篤寫的《〈白樺〉的運動》:
白樺運動是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類的意志、探討個人應當怎樣生活的運動。……為了人類的成長,首先需要個人的成長。為了使個人的成長,每個人就要做自己應當做的事。……為了人類的成長,個人必須徹底進步,必須做徹底發揮良心的工作。……因此,我們是抱着使自己的血和精神滲入和傳遍全人類的願望而執筆的。
我對白樺派主張的人道主義和理想,十分認同,但他們為什麼把辦的雜誌叫《白樺》,卻不了解。
到了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後,我又看到了「白樺」,一個中國作家的名字,他大膽地在小說《苦戀》最後,寫出對多難人生的無言控訴。
逐漸,在我記憶中,「白樺」已變成一個文學理想的代名詞,不再是一種樹的名字了。
不久前,要到長白山旅行,翻查資料以助遊興,又再邂逅白樺。今回,它重新以樹的身份,進入我的記憶。
《永吉縣志》:「山多樺木,土人取為笥,以盛衣物,其木如革,文理蔚然,不假綠采。」原來看似易於剝落的樹皮,用途甚廣,都與人的生活有關,既可作衣箱,又可搭小屋,最浪漫的還算以樹皮作箋,書寫情信情詩。特別對俄羅斯的詩人作家畫家來說,白樺,是取之不盡的好題材。
車過百里白樺林,在車中,我想起一切白樺樹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