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田集
2016-3-31
二〇一六年四月號
一齣風騷喜劇 (毛尖)

《極品基佬伴》(Vicious)是一齣極風騷的情景喜劇,從二○一三年首播,到去年一共也就做了兩季。此劇主要演員平均年齡超過七十歲,大名鼎鼎的伊恩.麥克萊恩和德里克.雅各比兩位主演都是英國著名同性戀,這對爵爺在戲中扮演一對同志伴侶,他們之間的毒舌和甜蜜構成此劇的主要線索。「甘道夫」麥克萊恩扮演的弗萊迪是個飯來張口的傲嬌男,雅各比扮演的斯圖爾特是個嗓門尖尖的怨女王,兩人的共同點是,在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之間,有五十歲的落差。他們一起生活了半個世紀,動作和習慣已經完全趨同,但感情上還在火花四濺地互相吃醋、彼此傷害或者一起傷害朋友。
他們最經常傷害的一個朋友叫維奧萊特,當然也因為維奧萊特扛得住他們的打擊。維奧萊特是個老花癡,昂揚的花心讓她不顧高齡四處獵,而且她說話重口,毫不羞恥。弗萊迪和斯圖爾特的樓上搬來了清秀小伙子艾什,她就很垂涎,單身派對上,她把自己和艾什一起灌醉了。第二天早上艾什赤條條醒來,看到身邊赤條條的祖母級伴,嚇得馬上捂住胸口。
好不容易,維奧萊特失蹤的丈夫回來了,一大早,她就興沖沖地趕往弗萊迪和斯圖爾特的家。她得意地進門,落座在她的常用沙發上,愉快地宣布浪子回巢,但是兩基佬都不記得她曾經結過婚了。維奧萊特不在乎,她騷兮兮地說她現在渾身酸麻,因為「啪啪啪」了。看她這麼爽,弗萊迪就要毒舌她,尤其今天是他和斯圖爾特的大日子,他們終於要結婚了。弗萊迪問她有沒有請專業化妝師,「你這樣子不請專業的是拿不齣手了。」不過維奧萊特什麼時候怕過老友擠兌,她看艾什進來,立馬騷唧唧聲明老公回來了,「他可是個超級無敵大醋缸呀」,一邊風情萬種地甩了甩長髮,嚇得艾什不敢再看她。
終於,弗萊迪和斯圖爾特結成了「夫夫」,但婚禮沒結束,維奧萊特的混蛋老公就要把她強行帶走,這個時候,艾什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揮拳痛擊老混蛋,並且英雄般宣稱,「我是維奧萊特男朋友!」
事後回想,弗萊迪和斯圖爾特都覺得小伙子的壯舉是他們薰陶的結果。然後,斯圖爾特恍惚了一下:「如果艾什和維奧萊特真在一起會怎樣?」弗萊迪馬上喝住了他的綺思,那怎麼行,「想想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就糟心。」
弗萊德可以和斯圖爾特在一起,但是維奧萊特無論如何不可能和艾什在一起,就算是在全天下最潮的英國獨立電視台,高齡逐愛的維奧萊特也只能被定義為一種紊亂。說到底,兩性喜劇幾乎從不承擔變革的功能,欲望只是對文化安全閥的功能測試,欲望喜劇的職能最終總是被證明為秩序的守護者,即便弗萊迪和斯圖爾特在一起,反覆被強調的還是他們之間半個世紀的愛,電視劇最後也結束在兩人的親吻上。至於維奧萊特,如果艾什把她從花癡狀態中解救出來,那麼不僅中產階級的道德要被重新改寫,更重要的是,中產階級的美學將被顛覆,小黃瓜一樣的艾什,怎麼可以落入老南瓜一樣的維奧萊特手中呢?
所以,《仲夏夜之夢》中,仙后愛上驢子,只是仙王的一次惡作劇,當魔法解除,仙后壓根不願回首之前她百般愛撫的驢子。這個事情,離開我們四百年的莎士比亞其實早就洞悉,而今天的英劇,也就成於風騷,止於風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