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時事
雖然距離萬聖節脫歐限期剩下不到五十天,硬脫歐派所扶植的英國首相約翰遜(Boris Johnson)奪權後,西敏宮的混亂卻比起文翠珊政府年代有過之而無不及,令掌握脫歐時間表的布魯塞爾方面都欲救無從,英國政府自己的「黃鵐行動(Operation Yellowhammer)」報告中模擬的無協議脫歐亂象日漸成真。終於迫使了文翠珊辭職的脫歐鷹派,將約翰遜扶上台後極為猴急地「示威」,以行政手段暫停下議院,企圖將「無協議脫歐」盡量貼近實行,以迫使歐盟讓步棄盟友愛爾蘭於不顧,卻不料引發憲政危機,被入稟最高法院控告,更引起保守黨黨內矛盾爆發。之後約翰遜政府不但失去了本來已經極為脆弱的議會多數,甚至連兩度嘗試解散國會都失敗,更被在野黨派聯盟反將一軍,立法規定必須在萬聖節限期前向歐盟申請押後期限以避免無協議脫歐。
誠然,如同先前文翠珊政府一樣,歐盟依然有絕對的權力給予英國盡量多的時間通過文翠珊政府時期雙方協定的脫歐協議,必要時甚至可以在不撤回歐盟方紅線的情況下允許一定的讓步,然而英國政壇一連串荒誕的鬧劇,令雙方連這一點都很難達成。倫敦政局的混亂,不但消耗了極多原本英國沒有的時間,(記得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上一次宣布延後英國脫歐期限的時候告誡過「不要浪費寶貴的延期」嗎?)更是直接將歐盟談判大門關上─歐盟即使真的有意讓步,好讓英國「一路好走」,但布魯塞爾怎能相信一個連大選都無法召開的民選政府有能力履行協議?更何況,事件已經擾攘多時,歐盟各成員國以及新上任的歐盟內閣班子絕對有其他更為迫切的事情要處理。脫歐的鬧劇似乎不但走向劇終,更可能走向悲劇的結尾。
英政壇動蕩 壓斡旋空間
在上一次歐盟峰會中,法國總統馬克龍便已經強烈反對給予倫敦政府長時間延期的提議,認為不但讓英國當局將局勢拖延下去,並有可以推翻歐盟談判紅線的幻想;更重要的是,他認為紛亂的西敏宮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意義的共識或提議。這數個月來的進展印證了馬克龍的猜想;糟糕的不止是約翰遜如預料般將保守黨前景置於國家利益之上,以「無協議脫歐」作為籌碼豪賭,更麻煩的是懦弱的領袖郝爾彬領導下的工黨,並沒有在大選贏得絕對多數的實力。雖然民調數字在英國單輪單議席政制下的指標性算不上十分準確,然而約翰遜作為首相,居然可以在失去包括原就業及退休保障內閣大臣盧綺婷等二十一個議員的支持、並且丟失了下議院多數後,在支持度上依然領先支持工黨黨魁郝爾彬二十個百分點,不難看出選民同樣對由於脫歐而陷入內亂的工黨不信任。
其實,要不是約翰遜畫蛇添足,停擺下議院強推「無協議脫歐」,是存在可以讓歐盟重啟談判的契機的:由於英歐雙方最大的衝突點在於愛爾蘭擔保條款問題,歐盟其實是可以撤回對於文翠珊政府的讓步,讓硬脫歐派的英格蘭人們獲得了「令歐盟讓步」的「面子」以及英國有序脫歐的「裏子」的。如果當時重新大選,保守黨絕對有機會可以擺脫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DUP)獲得議會多數。根據先前文翠珊方案,一旦英國和歐盟在脫歐協議內同意的期限,即二○二二年底前,都未有達成任何自由貿易協議的話,由於文翠珊政府要求北愛爾蘭和英格蘭本島不可存在邊界,又出於保護盟友愛爾蘭的利益,歐盟屆時讓步,將會把整個英國,而非之前商定的僅北愛爾蘭,納入到歐盟的關稅聯盟內,保障雙方貨物上的無障礙流動直至另有協議處理邊界問題為止。雖然手法略為骯髒,但事實是保守黨政府一旦無需顧及DUP,在北愛爾蘭問題上的彈性便大大增加,保守黨大可以讓北愛爾蘭留在關稅聯盟內,然後去發他們的古典自由主義帝國夢去。可惜,保守黨脫歐鷹派對於無協議脫歐的執着,將這條路封死了。
《金融時報》有消息指約翰遜政府在與愛爾蘭總理Leo Varadkar會面後有意將此事提上議程,然而,缺乏DUP支持的話保守黨政府根本不夠票數去實行這個計劃,餘下的時間也不允許英國舉行大選重新洗牌。失去了下議院多數,雖然是將保守黨政府從北愛問題上「解放」了,但是以約翰遜政府連組織重新大選的能力都欠奉的威信,就算歐盟有打算談判,英國都不能夠保證談判結果可以獲得通過。近日亦有消息傳出英國曾經嘗試繞過布魯塞爾向各成員國外交部秘密提供所謂「迷你脫歐協議」策反,然而卻無功而回,原因不但是英國缺乏可兜售的軍政商籌碼,亦很大程度是因為其政局動蕩清晰可見。從歐盟方面來看,英國政壇內部短期內未見任何脫離危機的機會,留給布魯塞爾的選擇實際上只有給予英國兩年甚至以上的長脫歐延期以作重新大選及重整國內局勢,或讓「無協議脫歐」在萬聖節發生,兩個途徑而已。
歐盟利益必為大前提
但布魯塞爾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為什麼要再給予延期呢?歐盟方面固然依舊有理由押後脫歐限期以給予更多時間歐盟成員國們去準備無協議脫歐帶來的衝擊,但是,無論是從個別成員國還是從歐盟執政的角度來說,歐盟不可能長久地延續英國不脫不留的現況。首先,無協議脫歐固然會對愛爾蘭以及荷蘭等國家造成相當大經濟上的衝擊,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和資本的流動,這些國家的耐心也總有消磨殆盡的一天,在英國的資本也一直在溜走。近日,荷蘭對外貿易部長Sigrid Kaag在接受訪問的時候指出,歐盟已經給予倫敦相當的時間去處理脫歐問題,而這個耐心是有限期的(at a certain moment, enough is enough),而且,無協議脫歐對荷蘭來說,相比起「了無新意的提案以及更多的不確定性」,某程度上是種必要之惡(At that point the certainty offered by a worsening situation is better than continuing uncertainty with no new perspective)。荷蘭和英國的經貿關係傳統上極為密切,而荷蘭亦頗為受益於英國脫歐,根據荷蘭數據局的資料顯示,從二○一六年起有超過平均五倍、總數達八百億歐羅的投資從英國跨洋到荷蘭避險,故此阿姆斯特丹政府的表態相當具有代表性。相對地,以務實聞名的荷蘭人亦已經大舉撤離英國,荷蘭商家在英國的投資在二○一六年總共達五百億歐羅左右,但到目前已經縮水一百一十億,到三百九十億歐羅。從歐盟層面,倫敦政府的顢頇,更是歐盟新「內閣」班子施政的一大障礙。儘管約翰遜九月十六日飛往盧森堡與現任歐洲執委會主席容克(Jean- Claude Juncker)會面,期望無協議脫歐的可能性會迫使到歐盟方面在愛爾蘭問題上鬆綁,然而容克在他到埗前便已經在和德國報章Deutschlandfunk 的訪談中重申,歐盟方面「不會重新開啟脫歐協議談判」,也沒收到來自倫敦任何有關北愛邊界擔保條款的替代方案。容克直言,雖然歐盟仍然在等待倫敦的提案,然而「時間已經不多」,無協議脫歐會是一場「需要多年收尾,令人絕望的鬧劇(a hopeless mess and it would take years to put things right)」,更尖銳地指出,如果英國「尚有愛國者的話,不會讓無協議脫歐發生」。
「無協議脫歐」非不能付出的代價
容克對於無協議脫歐的從容,並不止於是由於歐盟掌握脫歐的時間表,更多亦是考慮到一個尾大不掉的英國會對歐盟造成的影響。「無協議脫歐」是一個極大的人禍不錯,但是比起讓英國政府的無能扼殺掉歐盟改革前進的苗頭,恐怕並非一個不能付出的代價。繼續讓英國留在歐盟架構內,對於歐盟的前景來說很難是正面的:如果說歐洲理事會輪任主席及歐洲議會等尚可以讓別個國家(比如八月時的芬蘭)頂替,或者避席等方法勉強矇混過去,然而受歐盟法規定必須每個成員國都掌管一個政策範疇的歐盟執委會,就很難避免英國人的出現了。在歐盟整體經濟受外部因素,尤其是中美貿易戰的影響,德國經濟甚至瀕臨衰退邊緣的當下,歐盟因為倫敦政府的無能而拖累到改革前進的腳步,對於歐盟應是不可接受的。從完善和深化歐洲單一市場,以及鼓勵創科等大方向的定奪,再到法德兩國聯手向美國科技巨頭從數據使用到發行加密貨幣做出挑戰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隨着時間的過去,終究遠較隔岸觀賞約翰遜對美國總統特朗普滑稽而廉價的模仿重要。
「英國優先」、「Take back control」、「美國優先」等等過後,是歐盟講一句「歐洲優先」的時候了。
(作者為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歐洲研究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