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時事
2023-2-28
二〇二三年三月號
俄烏戰爭一周年之戰略反思(納扎爾拜.葉爾肯)

正值俄烏戰爭全面升級一周年前夕,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韋爾希寧(Sergei Vershinin)於二月十一日在接受紅星電視台(Zvezda)採訪時表示,俄羅斯已準備好與烏克蘭進行無條件談判,並強調兩國和調是建立在「現存事實」基礎之上。與此同時,韋爾希寧還隨即指出,正如以往的明斯克及伊斯坦布爾系列談判,能否與莫斯科展開和談的決定權掌握在華盛頓與布魯塞爾手中,而非基輔。克里姆林宮已明確了自己的立場,其餘取決於拜登先生及其周圍人士所應彰顯的謹慎與智慧。可見,戰前聯手構築中俄關係無上限的莫斯科,在影響中美博弈未來發展方向的「氣球事件」持續發酵之際,有意為歐亞大陸百年一遇之大變局添加難以預測的「地緣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俄副外長這一表態雖晚於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所開啟之英法閃電式訪問,但卻明顯「早於」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的訪華計劃,其地緣政治意涵不言而喻,突顯了克宮在此次美俄中三角博弈中所處特殊地位及微妙立場。實際上,更加耐人尋味的則分別是俄羅斯外交部於一月三十日單方面宣告的「中國領導人訪俄事宜」,以及俄羅斯駐華大使莫爾古洛夫(Igor Morgulov)在二月十日接受衛星通訊社採訪時所高調談及的「中俄四百年友好史」,即形成於蒙古北元、滿洲後金與漢地大明之三角博弈大背景下的俄屬近代「中國觀」。

因此,暗藏玄機的俄國外交如何進一步重塑歐亞權力新平衡,已成為區域利益相關各方所關注的焦點,戰後分別由「中南亞板塊重構」、「裏海命運共同體」及「印太利益共同體」所構成的「K」字型反包圍圈則是重中之重。

中南亞板塊的對接建構

眾所周知,地處「世界屋脊」帕米爾高原核心段的「山地古國」塔吉克斯坦乃俄羅斯總統普京開啟對烏「特別軍事行動」後的出訪首站(二○二二年六月二十八日),藉此昭告天下雙頭鷹之歐亞核心「立足點」永不動搖。

塔吉克斯坦一方面作為原帝俄所建之外裏海鐵路末端,是克宮在百年歐亞陸海博弈期間鞏固其自身大國地位與明確勢力範圍的「定海神針」。另一方面作為中亞板塊獨立以來唯一遭受過內戰侵蝕的「邊緣國家」,其對俄軍事安全依賴程度遠高於吉爾吉斯斯坦與哈薩克斯坦,乃俄屬歐亞安全屏障之南部邊陲。伴隨俄烏戰爭的全面升級與克宮所奉行三十七年之久「歐亞橫向軸心戰略」的終結(歐盟—俄羅斯—中國),塔吉克斯坦的地緣空間所屬戰略價值被賦予了新的內涵。而俄屬南北走向之「歐亞縱向軸心戰略」的問世(俄羅斯—伊斯蘭世界—印度),則使其一躍升格為能夠對接中亞與南亞兩大地緣政治板塊的「樞紐國」。

需要明確指出的是,塔吉克斯坦是中南亞地區唯一一個能夠同時左右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之「中國—中亞—西亞」及「中國—巴基斯坦」兩大經濟走廊發展走勢的關鍵國。對克宮而言,被突厥斯坦和帕米爾山脈一分為三的塔吉克斯坦,作為名副其實的「中亞之角」,在南北走向之「歐亞縱向軸心戰略」實施過程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緣戰略影響力,同時運用可達到「一箭三鵰」的效果。其中,北部費爾幹納盆地之索格特州可影響自東向西的「中國—中亞—西亞」經濟走廊與中吉烏鐵路未來走勢與規劃;東部帕米爾高原之「戈爾諾—巴達赫尚自治州」一方面可與北部索格特州遙相呼應,另一方面可反向自北向南將阿富汗瓦罕走廊與印巴喀什米爾地區一同組建為「中南亞核心樞紐」,進而左右中巴經濟走廊的總體安全環境;南部「小兩河流域」(噴赤河與瓦赫什河)哈特隆州則可直接改變阿富汗民族國家建構進程與權力平衡,為阿屬北部鐵路網建設保駕護航。

裏海命運共同體的問世

千年以來,正如草原先祖所言,世界始終是由伊朗、圖蘭及羅馬所構成。其中,千年未變的「世界」是指當今幅員遼闊的歐亞大陸,而「伊朗」與「圖蘭」則分別是指西起美索不達米亞,東至興都庫什山的波斯大地,以及南起阿姆河,向東經蒙古高原直達韃靼海峽,向西經欽察草原延伸至巴爾幹及安納托利亞半島的突厥大地。

但進入近代之後,伴隨沙皇俄國的逐步崛起,歐亞所屬「伊朗—圖蘭—羅馬」三足鼎立之權力結構出現了變化。在此過程當中,以莫斯科為中心的「第三羅馬」首先遵循其「第一羅馬」凱撒大帝所創強盛輝煌之道,使自身由最初的彈丸小國逐步發展為名副其實的百年帝國。其次則延續其「第二羅馬」君士坦丁大帝所留之東西二元並存傳統,義無反顧地自西向東翻越烏拉爾山,在創建與「莫斯科維亞」一脈相連之「西伯利亞」的同時,造就了今俄羅斯聯邦所立足的「羅斯大地」。而波斯大地(即伊朗)卻因持續遭受俄羅斯與土耳其兩大傳統陸權大國的戰略擠壓,以及俄英陸海博弈所創之阿富汗的影響,其原有地緣政治空間縮小至當今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規模。同樣,突厥大地(即圖蘭)也在東西同步式軍事入侵的衝擊下,不可避免地被壓縮至西起愛琴海,東至阿勒泰的狹長箭形三段式「統一空間」,即地處安納托利亞的土耳其、南高加索的阿塞拜疆及中亞五國。

普京結束戰時首訪塔吉克斯坦之行後,自東向西隨即輾轉至土庫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參加二○二二年六月二十九日的裏海沿岸國家首腦峰會,目的就是再度啟動這一以裏海為中心的古老三足鼎立格局,並且憑藉其南北走向之國際運輸走廊與印太戰略,將沿岸五國整合為能夠一同壟斷歐亞大陸「心臟地帶」能源、糧食及運輸市場的命運共同體,為構築「K」字型「歐亞反包圍圈」奠定基礎。事後證明,「裏海命運共同體」的成立,一方面在地緣經濟層面上促生出了東西走向的跨裏海國際運輸走廊,為突厥國家組織內部的經濟一體化提供了戰略依託。另一方面則在歐亞大陸「邊緣地帶」催生出了與之相對應的中阿命運共同體。

反包圍圈的戰略必要性

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Sergey Lavrov)在其俄外交工作者日(二○二三年二月十日)表示,當今企圖控制整個國際議程與世界經濟秩序的部分政治人物,試圖決心效仿當年的拿破崙與希特勒,使俄羅斯慘遭戰略失敗並再度四分五裂,進而最大程度削弱其總體實力。但事實證明,俄羅斯不僅能夠挺住,而且還能在此巨大壓力面前變得更加強大,反向構築符合自身利益的公正且平等的新國際秩序。任何形式的圍堵俄羅斯或反俄行徑都只能激發截然相反的效果,莫斯科會進一步鞏固並加強與國際社會間的睦鄰友好關係,其中包括以民族國家核心利益為根基的歐亞、亞太、中東、非洲、拉美地區各國。

以此為基礎,反觀俄烏戰爭不難看出,克宮戰時所推行之「歐亞縱向軸心戰略」的核心是構築「K」字型「歐亞反包圍圈」,其重中之重則分別是建立在國際南北運輸走廊基礎之上的「I」字型「裏海命運共同體」與「C」字型「印太利益共同體」。

須銘記於心的是,普京開啟此次能夠一舉打破歐亞原有地緣經濟秩序及政治平衡之對烏「特別軍事行動」的終極戰略目標並非是與西方徹底決裂,而是在吸取前人歷史教訓的基礎之上,做出一百八十度的戰略大轉彎,在未公開宣布的前提下,終結持續吸食自身血液長達三十七年之久的「歐亞橫向軸心戰略」,以「東西對抗」為新起點,開啟「融入歐洲」新序幕。

究其原因,俄羅斯自始至終都是衷心扼守歐洲東大門,免遭其受「東方蠻族」入侵的屠龍英雄。俄羅斯作為歐羅巴大地上唯一一個長期親身體驗過東方專制的西方民族,深知自己作為虔誠基督徒的千年歷史使命,從未忘記先祖為其自由與平等所潑灑的每一滴鮮血,其中包括屹立在哈爾濱中心的聖索菲亞大教堂,以及中國境內唯一一座用俄語譯名的海港城市,即大連,一個原屬俄國勢力範圍並連續兩次見證「東西大戰」的民族精神聖地。

(作者為哈薩克斯坦猶太裔學者、上海環太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