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時事
次級選舉
六月的第一個星期,歐洲迎來五年一度的歐洲議會選舉。儘管這是其中一場涉及多個國家、眾多議席,以及不同民族的跨國家選舉,但其受重視程度不論是國際媒體或者歐洲民眾本身,卻與其複雜程度成反比。事實上,不少年輕人接受歐洲媒體訪問時指出,他們之所以不前往票站投票,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難以從不同的政黨選舉文宣中,看到歐洲選舉結果與他們國內生活的關聯,甚或是不了解歐盟制度如何影響他們未來的公共領域及經濟領域的生活。
對國內政治生活影響甚微、選民不熱衷以選票表達自己的意見或是以投「抗議票」(protest vote)主導政治選擇、投票率比國內主要選舉大幅落後、政黨對於選戰的投入度不如國內主要選舉等,這些想法均是過去分析歐洲議會選舉的主要框架,即選舉研究學者Karlheinz Reif及Hermann Schmitt提出的「次級選舉」(second-order election)理論。
然而,即使這場選舉是學術界定義的「次級選舉」,它的結果卻對歐洲政治未來走向有一定的前瞻性,因此如何合理解讀選舉內容對了解歐洲共同市場未來政治及政策風險亦有一定啟示。
老掉牙的分析︰選舉結果勝負和
筆者仍是莘莘學子之時,機緣下曾修讀一些選舉有關的課程,也參與過一些相關的選舉研究,耳濡目染下了解不少關於媒體有興趣的選舉分析,以及學術界有興趣的選舉分析。對媒體及一般讀者而言,選舉是一場權力遊戲,因此書寫媒體版的選舉分析第一原則,自然是選舉的勝負和。不難想像,普遍華文媒體以及部分國際媒體對於這場選舉的分析自然是「極右陣營獲勝」,特別是聚焦於法國及德國。誠然,法國極右政黨國民聯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多於一倍的支持度力壓總統馬克龍的復興黨,「毫無懸念」成為歐洲議會選舉的一大贏家,甚至「逼使」馬克龍鋌而走險解散國會尋求新的政治授權;儘管在選前傳出不同的醜聞,甚至被議會黨團「身份與民主」(Identity and Democracy)踢出黨團,但德國另類選擇黨(AfD)在這次選戰中僅負於中間偏右政黨民盟/基社盟,其表現比現時「紅綠燈」內閣的三個政黨還要好。
然而,假如從總體角度出發,歐洲的極右政黨是否如華文媒體所言大勝而回?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客觀的分析,但更多是主觀的意願。首先,單從極右政黨在不同的歐盟成員國表現,不少國家的極右政黨均與「極右大勝」談不上邊︰波蘭的極右政黨法律與公正黨(PiS)在去年國會選舉後再次受挫於執政聯盟公民連線(KO);匈牙利極右執政黨青民盟(Fidesz)雖然仍是第一大黨,但總體支持度較上次歐洲議會選舉下跌百分之八;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所領導的兄弟黨(FdI)是少數在歐洲議會選舉有所增長的執政黨,但它的選票來源更多是來自另一極右政黨聯盟黨(Lega),因此新增的支持度更多是極右陣營的內部洗牌所致;荷蘭的自由黨(PVV)贏得去年大選在先,新近成功組閣在後的利好情況下,它的選舉表現仍及不上左翼名單排名第二,議席有所增長但是否「大勝」,就真的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事實上,假如我們以極右在歐洲議會議席所得為分析基礎,將被視為「極右黨團」的「歐洲保守與改革派」(ECR)以及上面提到的「身份與民主」,以及在國內政見接近極右兩政黨光譜的新政黨及未歸任何議會黨團的四十四名歐洲議會議員,極右光譜的總議員人數為一百八十三人,佔全體七百二十名歐洲議員略多於四分之一。毫無疑問的是,選舉結果表明極右意識形態在法國、德國及意大利這三個歐盟大國的影響力及支持度相當扎實,對歐盟未來政策方針有一定程度的影響,歐洲政治總體向右轉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特別是中間偏右的歐洲人民黨(EPP)也在是次選舉報捷。然而,說成歐盟政治的鐘擺盪向極右,極右政團在這次歐洲選舉大勝而回,於筆者來說,是見樹不見林而已。
見樹更要見林︰權力遊戲的勝負和
事實上,歐洲議會選舉結果更重要的影響,是選舉後的權力遊戲談判。儘管「里斯本改革」提出的「首名候選人」制度在這屆選舉後幾乎可以確定為名存實亡,但歐洲議會的議席分布對於歐洲政壇的四個主要權力崗位︰歐洲執委會主席(President of the European Commission)、歐洲理事會主席(President of the European Council)、歐盟外交事務及安全政策高級代表(High Representative of the Union for Foreign Affairs and Security Policy)、歐洲議會議長(President of European Parliament),以及歐洲執委會內閣(College of European Commission)組成有一定影響。以去屆選舉後的協商為參考,前比利時首相、自由派/復興歐洲(ALDE/Renew)米歇爾(Charles Michel)為歐洲理事會主席,默克爾(Angela Merkel)的政治盟友、代表歐洲人民黨的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為歐洲執委會主席,而前西班牙外相、代表着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S & D)的博雷利(Josep Borrell Fontelles)則為歐盟外交事務及安全政策高級代表。這三人的任命正如代表着三個歐洲議會主要黨團,也是歐洲政治廣義「中間派」聯盟的協商結果。至於歐洲議會議長一職,傳統智慧是由歐洲人民黨及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的代表輪流擔任。
然而,因着自由派/復興歐洲在這次選舉遭到挫敗,令這個廣義中間派聯盟的原來超過六成的議席數,在這次選舉後下降至百分之五十五。儘管在數字上仍是絕大多數,但根據去屆馮德萊恩的任命提案有近四十票的走票情況,馮德萊恩要連任歐洲執委會主席,自然要有更細緻的政治協商工作,例如是否邀請第四個政團加入這場政治協商遊戲。這裏所指的第四個政團並不是歐洲保守與改革派,歐洲人民黨已表明無意與其進行政治協商,而是在這次歐洲選舉受挫最嚴重的綠黨/歐洲自由聯盟(Greens/EFA)。事實上,馮德萊恩在歐洲人民黨支持不穩的其中一個主要因素是她在歐洲農業改革的立場與不少歐洲人民黨內部的農業保守陣營相左,以農業政策改革換取綠黨/歐洲自由聯盟的有限度支持,未嘗不是一個可行的政治協商策略。另一方面,有傳馬克龍希望以前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奇(Mario Draghi)取代馮德萊恩作為來屆歐洲執委會主席,但在復興歐洲的選舉表現如此不濟下,馬克龍的如意算盤或需要更大的政治能量才能推動。這也許是為何在得悉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後,馬克龍作出他政治生涯最後一場政治賭博︰解散國會提前選舉的原因之一。
(作者為Orientis研究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