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負責管理日本國防、情報、自衛隊的大臣，中谷元一上任便張揚出這句話，又包含什麼樣的意味呢？

新晉就任日本首相的石破茂，在競選中提出，要建立「亞洲版北約」以強化對中國的威懾力。

石破茂對美國智庫哈德遜研究所日本負責人分享了他對日本外交政策未來的看法：「今天的烏克蘭可能是明天的亞洲。若將俄羅斯替換為中國，將烏克蘭替換為台灣，亞洲缺乏類似北約的集體自衛體系，這意味着戰爭風險增加，因為缺乏共同防禦的義務。在這種情況下，建立亞洲版北約對於西方盟友遏制中國至關重要。」他還表示：「近期，俄羅斯與朝鮮結成軍事同盟，核技術也向朝鮮轉移。朝鮮正加強其核導彈能力，加之中國的戰略核武器，使得美國在該地區的延伸威懾效果大打折扣。建立亞洲版北約有助於確保對中國、俄羅斯和朝鮮核聯盟的有效威懾，需要特別考慮美國共享核武器或將核武器引入該地區的問題。」他清晰申明：「我的使命是將日美同盟提升到與美英同盟平起平坐的水平。要實現這一目標，日本必須擁有自己的軍事戰略，並在安全領域實現獨立，直至願意與美國平等分享其戰略和戰術。」

石破茂曾任日本防衛大臣，他任命的中谷元曾任過陸上自衛隊中尉，是日本歷屆防衛大臣中唯一擁有從軍資歷的人。他們兩人的觀點頗為一致，這都引人關注。

「亞洲版北約」遭拒絕

不過，石破茂在競選時試水的「亞洲版北約」構想，不但沒得到美國的支持，印度也表示拒絕，印尼發行量最大的英文報紙《雅加達郵報》還對此發了社評〈我們拒絕亞洲版北約〉，告誡石破茂在參加十月的東盟峰會期間，不要兜售「亞洲版北約」。

果然，十月九日在老撾首都萬象開幕的第四十五屆東盟峰會上，進行外交首秀的石破茂稱，由於自民黨內部的討論尚未得出令人滿意的結論，因此不會在東盟峰會期間提及建立「亞洲版北約」的構想。

日本眾議院十月九日解散前，參議院八日針對石破茂的施政演說舉行了代表質詢。雖然「亞洲版北約」是石破茂列入競選綱領的內容，但他在發表就任首相的施政演說中，則完全沒提及。日本維新會參議院會長淺田均在參議院的質詢中問：「為什麼在施政演說中絕口不提？」他進而逼問：「北約是作為對抗以蘇聯為核心的威脅而設立，『亞洲版北約』是否可看作是與中國和朝鮮對峙的組織？」石破茂回答：「我此前闡述了作為一名國會議員的想法，不認為此事一朝一夕就能實現。作為國家的首相，我首先要致力於外交和安全課題。」

石破茂曾被視為鷹派，他一直主張提高日本自衛隊的地位，呼籲強化日美同盟。雖然他的政策主張強硬，但他卻是個現實主義者，在國際關係上尋求穩健、務實、平衡。

石破茂十月四日在就任首相後的第一次施政演說中說，對於中國我們將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繼續在各個層面與中國溝通。同時他也強調，必須關注中國在東海和南海單方面改變現狀的企圖正在日益加劇。他還特別提到上個月在深圳發生的日本幼童遇襲失去生命的事件，指出這是不容忽視的問題，日本要堅持必要的主張，強烈敦促中國採取負責任的行動。他表示，日本將就各種關切問題與中國尋求對話，並就共同面臨的各種挑戰開展合作，希望通過日中雙方的共同努力，構建「建設性穩定關係」，不會與中國「脫鈎」。

挑戰現有日美關係

石破茂在出任首相之前，接受香港鳳凰衛視採訪時曾經表示，中日兩國畢竟是鄰居，而且中國在經濟與軍事等領域的力量都超越了日本，與中國保持溝通交流，有助於消除誤解，避免爭端，推進合作。

從石破茂承認現實這一點來看，他是位理性的政治家。他做事有自己的目標，但少有豪言壯語，講究「做什麼事都要講道理」。他在施政演說中遭遇在野黨一些議員的不斷起哄，但依然能以恬淡的語調繼續自己演說的節奏。

由於駐日美軍特權過大、美軍人員犯罪後，難以在日本司法系統中被審判等問題，引起日本社會對於現有日美地位協定的一些不滿和改進的期待。石破茂在競選自民黨總裁時提出，將日美從「兄弟關係」提升到「對等關係」，美國在日本有軍事基地，日本在美國也應有基地，彼此緊密合作，但互不隸屬。石破茂的對美要求，顯然是美國不能接受的，他的提議某種程度上也是對現有日美協定的一種挑戰。

石破茂組閣時重用了他的兩個老哥們兒，一位出任防衛大臣，一位出任外務大臣。以「巧詐不如拙誠」為座右銘的中谷元，已是第三次擔任防衛大臣。他是空降兵出身，打造日本航母的設想就來自於他。出任外務大臣的岩屋毅，也曾經擔任過防衛大臣。

石破茂、中谷元、岩屋毅，這三位只有三字名的日本人，都擔任過防衛大臣。他們的理念類似、目標趨同，雖然沒有「桃園三結義」，但勁頭都往一處使。

中谷元在就任防衛大臣後的記者會上表示：「我與石破首相就安保問題進行了長達二十餘年的討論，兩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岩屋毅在就任外務大臣後的記者會上也表示，為了實現《日美地位協定》等修改，將根據石破首相的想法籌劃如何作出最合適的應對。

從過往外交歷史看，越是右翼當權者越可能邁出突破性步伐。比如美國的尼克遜，比如日本的田中角榮。

田中角榮與「最後的弟子」

一九七二年七月十日，田中內閣成立後的第三天，周恩來就派孫平化率上海芭蕾舞團訪日，並帶話向田中角榮發出訪華邀請。七月二十五日，田中就任首相後第十八天，委派竹入義勝來華。

田中角榮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排除種種障礙訪華，九月二十九日與周恩來在北京簽訂了《中日聯合聲明》，宣告日中邦交正常化。尼克遜一九七二年二月訪華，直到了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中美才建交。田中角榮讓日本與美國的外交角逐首次贏得主動。但勇於孤注一擲的田中角榮回國後，在日本參眾兩院的大會上，受到了連續四個半小時的攻擊，被罵得體無完膚，連自民黨內的許多議員都罵他這個自民黨總裁是「國賊」。

一九七三年十月，田中角榮還毅然訪問了蘇聯，同蘇共總書記勃列日涅夫簽署了聯合聲明，就締結日蘇和約進行談判並達成協議。田中此舉旨為今後謀求收復北方四島打基礎。與此同時，他還調整了中東政策，在阿以衝突中罕見地支持阿拉伯國家。

魄力非凡的田中角榮，有自己的歷史抱負和功名追求觀。雖然他一九七二年上台僅僅兩年，一九七四年就因涉嫌貪腐事件被趕下了台。然而，他是日本被載入史冊的鼎鼎大名首相，比那些四平八穩不敢出頭的人物耀眼得多。中日之間，八十年代出現的「一衣帶水」和「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氛圍，與田中角榮一九七二年的築基，自然也密不可分。

日本有了第一個田中角榮，不排除可能出現第二個「田中角榮」，石破茂能否成為第二，誰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或百分之百否定。某種程度上，田中角榮是石破茂的政治恩師，因為引導石破茂走上從政之路的是田中角榮，因此他被稱為田中角榮「最後的弟子」。石破茂曾回憶，其父石破二朗對田中角榮很崇拜，兩人因同樣的農村背景而惺惺相惜，彼此成了知己。石破茂的父親也從政，當過鳥取縣的知事和日本自治大臣。

石破二朗去世後，田中角榮主持了葬禮，石破茂事後前往田中家中致謝時，田中告訴他，要拿着名片拜訪所有參加葬禮的人，這是選舉的入門課。

石破茂在發表就職演說談及中國時，他直言「將推進與中國的戰略互惠關係」，他任命的新外相，在回應內閣「親中親韓」時表示，如果一直「厭惡中韓」，外交就無法正常進行。兩人一唱一和對中國拋的「媚眼」，對中國來說或許也是一種契機。

在俄烏戰爭和中東亂局之中，中國透過日本新內閣的這種「善意」，未必沒有機會像周恩來當年那樣，抓住縫隙為我所用。一方面是尋找機會，另一方面是創造機會。

比如，在俄羅斯當前內外交困時，普京對每根飄過來的稻草恐怕都想抓一把，那麼捏在俄羅斯手中的北方四島，不排除有機會被中國用來對日本做文章。

現在美國與中國脫鈎的現象越來越明顯，冷戰結束之後的兩大陣營又在形成，只不過以前一頭是美國另一頭是蘇聯，現在那頭還是美國但這頭換成了中國。

日本上世紀三十年代對中國的侵略，雖是國難但也被共產黨抓住了機會。蔣介石本想圍剿殲滅朱毛紅軍，但當時全國民意要求一致抗戰。在這種氛圍中，延安不失時機策劃了「西安事變」，紅軍得以在夾縫中生存了下來。

中國歷史上，不乏五花八門的政治謀略。中國現實下，亦需要各種各樣的政治智慧。在當前被美國圍堵的困境下，中國只有另闢蹊徑才有可能突圍。

當年，田中角榮訪華時，周恩來用茅台與田中碰杯，讓茅台酒在日本一下打開了知名度。後來，周又專門囑咐外交部禮賓司送給田中兩箱茅台酒。周恩來和田中角榮作古許多年以後，田中角榮的女兒真紀子透露，周總理送的四十八瓶茅台酒，至今家裏還保存着最後一瓶，而且這瓶酒會成為田中家珍貴的禮物永存。

石破茂也喜歡喝茅台，沒準兒受田中角榮的影響。而且他有能喝一瓶不倒的海量，故而在日本還有「酒豪石破茂」之稱。

十月十日在老撾舉行的東盟首腦會議上，中國總理李強對日本首相石破茂決心推進兩國戰略互惠關係給予了高度評價。石破茂特別引用了田中角榮訪華時說過的一句話：「我們不能永遠沉淪在過往暗淡的死胡同裏，日中兩國領導人為明天進行的會談是重要的。」

之前，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同日本新任外相岩屋毅通電話時，岩屋毅也曾表示，日本新內閣願全面推進日中戰略互惠關係，致力於構建建設性、穩定的雙邊關係。日中各領域合作有着巨大潛力，日方願同中方加強各層級溝通，協商解決未決問題，為兩國國民帶來更多福祉。

好酒之人敢於拼局勢

當然，中日之間改善關係不會一帆風順：十月八日，八十四歲的日本大佬、自民黨最高顧問麻生太郎，在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舉辦的紀念活動上，公開將台灣稱為「國家」，並說許多日本人都了解「中華民國的重要性」。

十月九日，朝鮮人民軍總參謀部發表聲明，決議永久切斷與韓國交界的南部邊境鐵路和公路，並且在邊境進行防禦設施要塞化加固工程。朝鮮的這種突變，不僅讓韓國緊張，日本也跟着緊張。

十月十日，台灣領導人賴清德在慶雙十節演講中稱：「台灣主權不容侵犯或吞併」。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回應，賴清德的講話蓄意割裂兩岸歷史聯結，重彈「互不隸屬」和「堅持主權」等論調，變換花樣販賣「台獨」謬論。

近日，美國常務副國務卿坎貝爾在線上參加卡內基和平基金會研討會時稱，中國認為美國正在衰落，日益顯露出「是時候展現自己實力、讓美國退出全球舞台」的願望。美中關係在許多方面已進入「以競爭為主導」的新階段。毛寧表示：「中國不賭美國輸，美國也不要賭中國輸。」別看石破茂在內閣大合影時露出了肚臍眼，也許他的不拘小節也與田中角榮有得一拼。敢拼酒人的局氣，一般也敢拼局勢。

日媒最新報道，石破茂將不參加靖國神社秋季例行大祭，其內閣閣僚中已有六人明確表示「沒有參拜的計劃」。從石破茂到日本內閣重要成員，紛紛向中國做出示好的姿態。今年恰逢中日韓合作機制成立二十五周年，明年日本將成為中日韓合作機制的輪值主席國。今年六月，普京訪問了朝鮮，與金正恩簽署了共同防禦文件，這讓東亞國家的敏感泛起漣漪。

十月十日，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表示，有關朝軍參與俄特別軍事行動的消息是謠言。此前韓媒報道，韓國防部長官金龍顯聲稱，種種跡象顯示，烏克蘭發現的多名朝軍官兵死傷者的說法很可能屬實。

不管上述消息是否確切，朝鮮在東亞製造的風險因素顯然日益增高。對於朝鮮不按規矩出牌的威脅，日本也有賴於中國從中協調緩和。

亞洲的發展與穩定，需要亞洲人共同努力。遠在太平洋對岸的美國，到底能不能鎮住東亞的場子，毫無疑問是個問題，日本自然不願意把自己在漩渦中捲到海底。深諳日本防務問題的石破茂，在對美對華關係之間尋找平衡的心態，需要中國巧妙把握。另外日本還想在經濟上尋求突破，也不甘願困在美國全面制裁中國的局中，這方面也需要中國的太極法處理。

總之，日本需要田中角榮第二，中國也需要周恩來第二，以期達到兩國間的「巧詐不如拙誠」。

（作者為本刊特約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