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真正的南大門，就是矗立在南大門市場西邊，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崇禮門，是李朝王朝建都時規模最大的城門。崇禮門作為南大門，承襲了中國都城的傳統，也就是東西南北四方的主要城門，呼應着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的宇宙觀。崇禮門始建於一三九八年（明洪武三十一年），長期以來定為韓國「一號國寶」，是韓國文化傳統最重要的古跡，一向被譽為韓國的「國門」。這座見證了六百多年歷史的木造二重樓閣國寶，卻在二○○八年遭人縱火焚毀，僅餘岩石城樓基礎，經過了五年的修復，耗資二百七十六億七千萬韓元、近四萬人參與施工，到二○一三年五月四日，才由當時的韓國總統朴槿惠親自主持了崇禮門的竣工典禮。

這三十年來，我多次造訪漢城（現在改名首爾），見過崇禮門遭焚之前的莊嚴，見過崇禮門焚毀之後的淒涼，也見過崇禮門修復完竣的光鮮。這期間，韓國人經歷了七個不同的總統，從盧泰愚、金泳三、金大中、盧武鉉、李明博、朴槿惠，一直到現任的文在寅。令人欷歔的是，韓國總統的下場，往往是從輝煌走向慘淡，鋃鐺入獄者有之，跳崖自殺者有之，好像難以得到善終。所以，一聽人們說起南大門，我完全沒有一般觀光客購物的興奮，心底想的是崇禮門及其象徵的政權起伏，浮現世事滄桑的陰翳，總是些不太讓人愉快的歷史教訓，好像韓國近代的歷史依舊漂浮着百年創傷的魅影。

這次來首爾，就住在緊貼崇禮門的一家酒店，出門就看到艷黃色成排的銀杏樹，枝椏之間掩映着亮麗的崇禮門。這天下午，偷得半日之閒，打算在附近走走，先去德壽宮看看秋葉的繽紛，然後回到南大門市場，看看觀光天書盛稱的帶魚胡同，到底是什麼樣的帶魚火鍋一條街。行到崇禮門旁邊迴旋斑馬線，正要過街，就聽到高音喇叭的呼喊，以及韓國遊行隊伍的鼓聲。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遊行，反正沒事，就在路邊駐足，加入稀稀落落的旁觀人群，看個熱鬧。

遊行隊伍由敞篷卡車帶隊，從崇禮門南邊繞過來，沿着世宗大路北行，朝市政廳的方向前行，想來是一路向北，經光化門廣場，衝着景福宮與青瓦台去示威的。示威人群搖動着手中的大韓民國國旗，太極圖的陰陽圖案在風中搖擺，像極了道士作法，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後面的隊伍有扛着大旗的，從旗幟上看到朴槿惠的照片，帶着充滿自信的笑容，迎風飄揚，還聽到隊伍喊着各種口號，有一句我聽懂了：「文在寅，打倒！」我猜想，應該是呼籲打倒文在寅，釋放朴槿惠的遊行吧。隊伍走了十來分鐘，後面源源不絕，搖着小國旗的，打着朴槿惠大旗的，還有穿着傳統服裝，敲着小鼓，在馬路當中跳着民族舞蹈的，十分熱鬧。又走過十來分鐘，有扛着大幅韓國國旗的隊伍，居然夾雜着美國的星條旗，這才看到了英文的橫幅：「US-Korea Alliance」，實在搞不懂是什麼政黨組織的標語。之後的隊伍，大多數搖着韓國國旗，也有搖着星條旗的，一直到最後壓陣的大隊人馬，幾十面大旗獵獵飄舞，相當壯觀，穿插着朴槿惠的笑容，以及特朗普舉起大拇指笑逐顏開的笑容。整個畫面十分詭異，讓我感到大旗上朴槿惠的笑容非常勉強，而且有點乾澀。是她的支持者希望特朗普出面，打倒文在寅，釋放朴槿惠嗎？

看着朴槿惠乾澀的笑容，飄過她主持竣工典禮的崇禮門，我不禁想到《桃花扇》結尾，蘇崑生唱的《哀江南》套曲：「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